酒过三巡,季熠见谢观南终于愿意多说话了,又把最先的问题提了出来,“你看账本的能耐,可比你当捕快强。”
季熠在山上故意拿出账本的时候,已然知道谢观南的来路,他是从来不做全然无法掌握的事的,只有眼前这小捕头才是什么都没探明白就一个人莽莽撞撞冲上山来想要替天行道。
可是谢观南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在他看来实在有趣,季熠也就忍不住把人留着,说想听京音也不是假话,但比起这个,自然是谢观南这个人更让他有兴趣。
“你懂什么?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谢观南瞥了一眼对面的人,看到那张让自己脾气上不来的脸,不自觉又把语气放缓了些,“我阿爷在的时候也请过先生教我读书,只是我这样的出身,非得是天纵奇才才有可能考出功名,这条路无疑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自认没有那份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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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文从武也不是一般人能熬得过的,季熠倒觉得谢观南比起才学,这股子执着的拧劲更为难得:“从商也没什么不好,柴米油盐哪个不需要钱,做个富贵闲人不比你风吹日晒做个捕快舒服?”
“富贵人的富贵见识。”
谢观南嗤笑了一声,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但他也没有继续去诘问对方,只是说,“天下钱财天下人赚,这是赚不完的,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别人不愿,我愿。”
季熠听说过,百姓中也是有一类人,对官门中人有着非一般的执念,哪怕只做到一个城门小吏,只要是和公职沾边也算光耀门楣,商贾之家也多有捐官这种事,但像谢观南这种明明有轻松安逸的日子不过,专门去谋一个辛苦的捕快差事,还是挺罕见的。
“我幼时曾被歹人绑票,是我师父救了我。”
谢观南从季熠手边拿过来的那壶酒很快见底,他也没在意什么时候季熠又递了一壶新的给他,“后来我阿爷走了,我便同我娘商量,让我去科考我多半也考不出什么名堂,不如跟着我师父去做个捕快。”
这就说得通了,谢家家主早逝,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谢观南作为唯一的男丁,确实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虽然捕快不算官职,到底也是在衙门做事,尤其京城的六扇门统领整个京畿地区的刑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当差的,谢观南能被选上,必然也做出了不少努力。
“可你这样便绝了自你以后三代科考的路了,这也使得吗?”
季熠见谢观南喝的酒多,夹了些菜去他碗中,“你不考,也不为儿孙想么?”
捕快不算贱职,但士大夫以为有辱斯文,故而历朝历代都有个捕快不得入仕的规矩,非但本人不得考,三代内的子孙都不得参加科举。
“我先是我,而后才是别人的什么人。
为人子,为人父……都得排到那之后”
谢观南酒后话确实密了不少,甚至都开始主动提问了,他指着季熠,“你倒是会说我,怎么不见你去科考?难道打算在这西南小县待一辈子?这叫做为子孙考虑?”
“在这里一辈子……也无不可。”
季熠深深望了谢观南一眼,这个小捕头总会冷不丁说出一些叫他意外的话,他伸手捉住那只快点到他鼻尖的手指,轻轻按在桌上,“何况,我不会有什么子孙。”
“乱说什么蠢话。”
谢观南不以为意,把自己的手从那人手掌下抽回来,又抓起酒杯。
季熠这样的人,就算不科考总也能富贵一生,只是谢观南看他并不应该是沉溺享受不思进取的人,但他无权去对别人的生活说三道四。
这可能是这晚谢观南最后清楚记得的对话了,那之后两人谈话的内容越来越少,而喝的酒越来越多,但他俩的酒量又都很好,到后来竟好似变成了在拼酒力,推杯换盏不过是想比出谁能先把对方喝倒。
季熠看着对座的谢观南,这个小捕头大概不知道西南的酒后劲有多足,酒酣耳热双颊绯红,虽然他变成话痨之后更有趣了几分,季熠却不能仗着自己熟悉本地酒的这点便宜去欺负他,于是眼看着谢观南都打出酒嗝了,他便头一歪,先趴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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