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四年腊月十八,雪落至二更才停,忽然来了一阵狂风,将奉天殿前的灯笼打落一盏。
管事牌子吴敞命人掌灯时,像是意识到甚么,抬头往天幕望去。
雪后靛黑的天幕如洗,星辰点点,一颗破军格外明亮。
破军星,悍不畏死,孤军深入。
吴敞摇了摇头,着掌灯人手持长杆,被冻得摇摇晃晃,叹了一声道“你们去歇着,杂家来吧。”
破晓之前,宋珏总算以御史令将登闻鼓一案的证人带进宫内。
他们当中,有翟迪从三王府中带出的两名姬妾,有自登闻鼓案伊始,由山西巡按御史护送进京的工匠三人,有山西徐生的老父,还有山西道转运使。
苏晋问“请过文远侯了吗”
言脩道“下官在文远府前自昨夜等到今日二更雪止,他家的扈从说,侯爷要再想想。”
文远侯乃昔日翰林院掌院,博学多才,其独女定远府大小姐秀外慧中,至及笄便许给三王朱稽佑为妻。
两年前,三王妃病逝,文远侯忧思难解,偏安于侯府,足不出户。
翟迪将卷宗,供状,证物信重新点了一次,又与言脩一起与所有人再对了一次证词。
寅时末,宋珏进来揖道“大人,妥了,孙印德这恶贼当真贪生怕死,说只要大人能私下保他一条小命,待会儿大殿上,大人让他说甚么都行”
苏晋道“你可有交代他,他若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本官便请凌迟”
宋珏道“说了,他只当自己没长嘴。”
外头仍是沉沉雪夜,苏晋沉了口气,向翟迪,言脩,宋珏三人“今日早朝,我等要弹劾的不仅是朝臣,还有皇子,虽证据确凿,但巍巍皇权在上,我等生死皆在圣上一念之间,若成,可还世间清明,可佑一方百姓数年安稳,若不成,我等沦为阶下囚,俎上肉,本官最后问你们一次,可要退吗”
翟迪三人同时拜下“回大人,下官绝不退”
苏晋一点头“好,换绯袍”
冬日的卯时,天是不该亮的,然而一丝微光灯火映在满世界昭昭雪色上,竟似是薄暝。
奉天
殿开启前,诸位皇子朝臣已候在大殿之前了。
远远瞧见墀台下上来四人,为首的是苏晋,她身后跟着的三人却是生面孔,大约是都察院的御史。
早朝只有四品以上的大员才可进殿,这三张生面孔,给宁静的冬晨平添几分不安。
四人皆着墨绒大氅,并瞧不出甚么,直至走近了,奉天殿吴敞带着数名内侍上前问询,苏晋简略地回了一句,吴敞目色怔忪,随即带着内侍恭敬地对苏晋揖下。
几名小火者上前,帮苏晋四人褪下氅衣,露出一身明艳绯袍。
众人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四品御史着绯,不知是哪个朝廷要员要被拉下马了。
正这时,只听殿中内侍唱道“皇上到”
奉天殿门应声而开,众皇子朝臣鱼贯而入,依品阶分立两旁,苏晋因着绯袍,率翟迪三人最后进殿,跪地觐见。
景元帝了一眼,不动声色道“既穿了绯袍,不必再跪。”
苏晋应“是”
,然后她呈上一封奏疏,站直了身道“臣佥都御史苏晋,奉命审理登闻鼓一案中山西道案情,现已审查结束,此案案情重大,牵连甚广,臣特率都察院监察御史翟迪,监察御史言脩,监察御史宋珏,具本弹劾山西大同府知府,山西布政使,提督,通政司右通政,工部司务郎中孙印德,工部右侍郎马砦,工部左侍郎江庭,以及,山西大同府藩王,今上第三子,三殿下朱稽佑”
此言出,满堂哗然。
自景元帝开国至今,见过弹劾各部堂官的,也见过弹劾开国元勋的,甚至当年孟老御史还与柳朝明一起弹劾过一品都督与驸马爷,可这一来就要弹劾皇子的,还是前所未闻。
这岂不是当庭驳圣上颜面么。
众人移目去,果不其然,景元帝面色不虞。
他没说话,淡淡扫了站在龙椅下方的中舍人舒桓一眼。
舒桓点一下头,对苏晋道“御史弹劾者甚众,请先说明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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