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治将话说出,却见武媚娘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
无论新的漕运方式比起之前节省了多少,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倘若陛下还需在他处投入钱粮,经由此路送来粮食所需开销,就分量极重了。”
“此外,陛下又可还记得永徽五年时候太史令向您陈说关中水患的缘由?”
李治思量了一番彼时的情况,“你是说,关中人口激增,进而令渭河水患频频……”
“不错,”
武媚娘眼见李治已转过了弯来,多出了几分意动之色,对于自己的这出劝谏更多了把握,“倘若陛下重启洛阳为东都,能否使得百姓不再一味涌入长安,反而能迁居洛阳呢?”
恐怕是能的。
“您看,倘若关中人口不再因此而逐年陡增,您花费在长安两市中的平仓支出也能大幅降低。
届时这些经由大河水路运入长安的粮食,才能真正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人少了,粮食甚至要比之前更多,当然能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这是稍会一点计算题的人都能得出的结论。
李治能想到在长安西市调控粮价这样的举措,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一点。
武媚娘的下一句已随之而来:“我也看得出来,陛下下达逐食诏令之时,心中是不好受的。”
“是啊……”
李治话中颇为唏嘘。
他自父亲的手中将皇位接管过来,想要对标的,自然是父亲打造下的贞观盛世。
可自执政以来的数年间,他先是身陷于权臣的博弈,后有天灾连续发作,让他的种种计划都显得有几分虚浮。
眼见百姓流亡于外,他也惶恐于民间会对他这位继任者予以何种评价。
但不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关中治下会出现不知多少饿死的人,是更为直接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两害相较取其轻,这就是如今的道理!
他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来,握住了媚娘的手。
方才那杯中冰块上下起伏,连带着琉璃杯和他握住的那双手上也带了几分凉意,可好像也恰恰是这份微凉的温度,让他心中骤然安定了下来。
他安静了有一瞬,才忽然问道,“媚娘是怎么想到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
她早前可没有做出这样大的谏言。
东都洛阳若是地位抬升到她所说的那样,足以影响到他随后推行种种国策。
李治很明白媚娘是什么样的人。
她毕竟是依托于自己的身份才能坐上皇后的位置,也一直很清楚,到底谁才是她的利益同盟。
只听得武媚娘从容答道:“应该说是因为那场水陆法会催生出的想法吧。”
“彼时我同阿菟一并在洛阳街头随着人群而动,听见他们对于陛下自来到洛阳的种种举措赞誉有加,将洛州刺史贾公能得泉下安息归功于陛下,又见洛阳百姓极容易满足,为天津桥重修和堤坝建立而喜,不由感慨——”
“洛阳实为人文鼎盛之地,旧朝都城所在,有文心武胆交汇。
若只当此地是闲来所居之地,好像有些浪费了。
再回来一番细数,竟有如此之多的长处,这才冒险在陛下面前谏言。”
她这话说的稳稳当当,让李治本还觉得她有几分私心的想法,都飞快地压制了下去。
李治更无法忽略掉,她字句恳切之时神情舒展大气,真有国母之风。
他斟酌了一番,回道:“我会慎重考虑此事的。”
他恰好瞧见了摆放在桌案上的《永徽律》,便道:“太尉等人自修编完毕律法,补充疏议后,因礼官上奏贞观礼节有缺,重修五礼章程,现如今已大略完成,只差校对。
正好将此事与他们商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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