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东升,光影斜耀,丧幡轻转,缟素遍营。
俄而商风入帷,吹舞白幔,衬得帐室愈发清冷幽寒。
光影梦幻而瑰丽,现实与梦境重合,郭嘉之死牵引出榻上人内心最深处的苦痛。
上回见到这样人间地狱,还是在人民医院走廊里。
我那时一睁开眼,就看见曹植侧坐于地,他倚在床沿,单手撑着脑袋。
曹植睡得很轻,我稍稍挪动被褥,他便展睫醒来了。
“你醒了?”
“……”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眼皮沉重,大脑迷糊,耳边还嗡嗡嗡直响,于是问他:
“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曹植漠然点头,直起身子,伸了伸胳膊:
“不知是何人,昨儿个发了一夜的高热,闹着喊‘怕鬼’、‘怕鬼’,都快将我的袖子扯断了。”
我闻言心惭,沉默着垂下眼帘。
曹植却毫不忌讳地凑上前来,以手背探我额温:“哎——你这一觉虽睡得不甚安稳,倒也不发热了,可喜,可喜……我却惨了,一夜未眠呢。”
曹植的手冰凉极了,我一哆嗦,直接背过身去,缩进了床榻角里。
帐外冷风呼啸,帐内气氛也渐渐冰寒,曹植见我郁郁无欢,便上前坐在塌边,轻声道:
“唉,那鬼怪虚无,你又何须怕它呢?”
我不语,只蜷缩在被窝里,脑中不禁浮现昨夜种种刻骨铭心。
新的一天开始了,有人却再也看不见这秋日里的暖阳,有人畏惧黑夜,同时开始畏惧阳光。
“真的……不在了么?”
我不知道我问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段青春。
我明白,郭奉孝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身后之人叹了叹息,过了良久,他嗫嚅道:
“我不曾料想到……你和那人已至肺腑无隔的地步,而对于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师长,竟如此掏心掏肺,毕恭毕敬,连日来在他病榻前,关心无不备至……阿缨此番,确实折服了我。”
见我仍旧缄默不言,曹植继续说道:“节哀顺变吧,待父亲轻骑至,再为你择一良师。”
我猛然转头,半支起身子,眼睛红红的:“我只要郭奉孝,我只要郭祭酒一人……”
“朝中并不独有郭祭酒深谙谋略,还有荀令君啊。
荀令君长子荀恽,当日曾来过邺城,在东阁酒宴时,你曾见过的。
我与他交好,也深知其父品性贞良,并不逊于郭祭酒。”
“别说了,说再多都没用,你我不在同个世界对话。”
我又背对着他躺下了。
曹植叹气。
“这几月怎么戴起了白玉簪?我送你那支簪子呢?你不喜欢了吗?”
心下一动,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可曹植还要絮絮叨叨:
“这世上之人,谁不有个生老病死呢?当年你在外郡时,也曾见了不少如此景象吧?……我和二哥三哥,却又哪个不是自少跟随父亲出入行伍呢?郭祭酒临终前有句话说得极好,不知你可曾听进几分。
即便‘奉孝’不在了,你也会奉守孝道,永不忤逆父亲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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