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讲完众人默然,刘放皱眉看了一眼孙资,两人都不说话,但陈群这时候却站出来言了。
他施礼说道:“大将军为何如此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我大魏国主上英明决断、群臣忠心和睦,魏道日隆,有如初升之明日。
而那汉国局促一隅,夷陵一战之后国势日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前汉主玄德公起于微末,年轻时虽与刘德然、公孙瓒一同在子干先生门下学习,但其人并非涵养名士、通晓古今道理之人。”
“我在豫州时与玄德公一同共事,当时徐州牧陶恭祖病亡,请玄德公代领徐州牧,我曾经建议他不要去徐州任职,因为此地被袁术、吕布等人包围,是四战之地,但玄德公并没有认识到其中的危险,一意孤行前往徐州,最终受到了兵败的损失。”
曹真知道兴平元年时刘备时为豫州刺史,当时陈群正好担任州别驾,所以与刘备一起共事了一段时间。
“玄德公这个人洒脱侠义,又有一颗仁德之心,但他家世中衰,没有接受父辈祖辈的言传身教,虽然也有求学经历但并没有良好的积累,难以认识到世事展的大势。”
“汉末天下大乱,正是因为朝廷不再尊重士人,宠信佞臣,甚至在桓帝、灵帝时,低贱的宦官肆意屠戮士大夫和太学生,就此导致了汉室衰微和天下大乱。”
“而待我大魏继汉而兴,先有武皇帝削平海内,又有文皇帝倡九品中正之法,从清流士人中源源不断拔擢人才,现在陛下更是继承了武皇帝、文皇帝的遗志,足以让大魏国继续壮大。”
“和武皇帝、文皇帝及陛下相比,玄德公、诸葛公认不清世事展的规律,妄图从微末小民中选拔经天纬地之才,好完成他们虚妄的目标,这不就像是希望从树上找到鱼一样可笑吗?”
陈群是大魏国九品中正制的主要设计者,身为曹丕四位辅政大臣之一,地位很高,是天下士人的代表,所以他讲完众人都没有立刻回答。
陈群见状整整衣衫,又朗声说道:“上天使士人辅佐继承天命的天子,如今继承天命的天子就是当今陛下,能够辅佐陛下的士人也可以靠着中正之制不断来到洛阳、来到陛下身边。”
“玄德公、诸葛公不用士人而用微末小民,或许也是在于他们能够不拘一格地选拔任用人才,但这更是因为益州一地地狭民贫,没有士人可用,这更是昭示天命不在汉而在魏。
如今诸葛公做的,是逆天而行啊。”
在座的众人都是累世公卿,九品中正之法让这些出自煊赫家族之人得以父死子继,继续保住自己在大魏国中的地位,所以对陈群的言都很难不赞同。
陈群对自己言的效果很满意,他再次挺直腰杆朗声说道:“陛下,黄初四年我曾经与子鱼公、景兴公等人分别致书诸葛公,向其陈说天命人事,但诸葛公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延康元年太史丞许芝曾上书,《易传》曰:‘圣人受命而王,黄龙以戊己日现。
’七月四日戊寅,黄龙现;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者也,这是我大魏国继承天命、传之万世的谶言。”
“如今虽然汉国似乎又恢复了一些实力,但他们刚在新城郡作战,想来不会立刻就能再开展行动,即便他们能够在关西有一些动作,等苗头出现时我大魏再临机处置也不迟。”
“天命难违,如今天命正在魏而不在汉,所以我只求陛下能够保持现在的沉稳姿态,安心处理国家大事,这样汉国就难以破坏我大魏国的国势了!”
陈群说完,起身离开坐席,在曹叡面前深深拜了下去,蒋济心中对主动在关西整军备战也没什么好感,如今陈群既然已经提出来暂缓行动的建议,他便也整整衣衫跪拜下去。
刘放、孙资本身也是能接受陈群说法的,但他俩还是略一迟疑,先稍稍等待曹叡的指示,见曹叡并没有明确反对,也就起身离开几案跪拜下去。
曹真暗骂一声,心想这个老陈群好像觉得念经就能把汉国、吴国都念死一样,但陈群确实老谋深算,所讲的以魏代汉符合天命、重用士人澄清吏治等议论他不敢反驳,毕竟他自己也盼着能和这些世家大族联姻。
所以想到这里,曹真也站起身,随着蒋济一同跪拜下去。
曹叡不一言,沉默地看着众人。
他心中对汉国北伐之事并没有明显的倾向,不管是刘放、孙资所建议的等待汉国行动再有相应准备,还是曹真建议的主动加强关西部属,以及陈群折中做法中所讲的,汉国不会立刻起北伐可以等待几年再与汉国交战,他都觉得可以斟酌施行。
但陈群这一拜却让他心中很不舒服,这一拜,就是这个顾命大臣在逼他表态。
但曹叡依然不动声色,他随即说道:“今日议事诸公所讲都有道理,正如司空所讲,如今汉国刚结束新城郡之战,想来暂无法有进一步动作,汉国之事随后再议吧。”
众人见曹叡已经要结束这次议事,当即也就施礼告退了。
众人走后,曹叡站起身踱步到灵芝池边,眺望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池面。
刚才众人所讨论的汉国北伐之事并没有引起曹叡的注意,倒是陈群讲的桓帝、灵帝时的党锢之祸,在他看来却有不同的感受。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恭敬侍奉在小宦官,来自皇帝的注视让这个俊秀如少女一般的小侍从身体稍微有些颤抖。
曹叡走到这个侍从身边,心里对小侍从的恐惧反应很是满意,这就是权势带给人的快感,他也大概理解了汉帝渐次启用外戚、宦官的道理。
若是士人都如陈群一般动辄逼宫,那身为皇帝最为信任的依然就是依托皇帝的外姓,以及毫无根基的宦官,来制衡做大的士族和豪强。
但这种拱卫皇帝的权势的做法,不是臣子可以想到的。
“天子,果真和凡人不同。”
曹叡轻轻说道,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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