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有点儿想请先生帮忙找母亲,又怕这事儿会麻烦到他。
她对有钱人的概念不清楚,不知道有钱人找人的办法,但她知道普通人找人的感觉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记得十六岁那年,布朗女士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这并不可怕,那时候,安娜已经习惯她隔三差五就要消失一下,可怕的是,那次她忘了给安娜留钱。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她饿着肚子,找了布朗女士两天一夜,大街小巷都走遍了。
她至今都记得,当时她穿着一双胶底运动鞋,大脚趾和脚后跟都贴了几层厚厚的胶布,却还是被磨破皮了。
两天过去,她躺在沙发上,两条腿酸软得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要妈妈了,可是家里的冰箱空荡荡,水槽里堆满了还未清洗的碗碟。
茶几上的铁盒子里只剩下几个10美分的硬币。
这妈妈不要也得要。
其实,母亲离开了,她也可以活下去。
她手脚健康,心智健全,可以去打工,可以去跑腿,但她不甘心。
十六岁,玫瑰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是被父母疼、做家务赚零花钱的时候,她不想在这个年纪就踏上社会,孤独地自力更生。
幸好,星期一的傍晚,布朗女士就回来了。
从那以后,每次布朗女士有离家出走的迹象,安娜都会提醒她“把钱留下。”
安娜以己度人,觉得找人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
先生那么忙,每天光是电话会议就有两个。
占用他的时间,去找一个在警局有案底、粗鄙可耻的应召女郎,安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开不了口。
为什么说不清。
她认为自己可以像个天真少女一样,矫揉造作地撒娇撒欢儿,让他蹲下来给她洗脚,也可以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讥笑着喊他“老东西”
。
但是,把她贫民窟的生活、轻贱的身份、粗鄙的母亲,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底,她还是有些不敢。
她的母亲,她的过去,是她身上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
很疼,却不敢向医生求助,她怕被医生笑话。
想到这里,安娜决定用攒下来的零花钱,雇人悄悄地找。
她天性乐观,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把布朗女士抛到脑后,继续排演音乐剧。
转眼间,已是星期四。
安娜虽然表面上和谢菲尔德结束了冷战,却仍然瞒着他音乐剧首演的时间不是故意想瞒,而是他根本没有主动询问。
而且,一想到他毫不在意她的演出,连问都不问一句,她就一肚子闷气。
晚餐后,谢菲尔德在花园里坐下,打开报纸,了起来。
安娜本不想搭理他,经过一个反光处时,忽然发现今天的她特别美丽气色红润,眼睛明亮。
她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样子必须让谢菲尔德到,不然就白白浪费这美丽了。
刚好,邮递员送来了明天的戏服,一条缀满黑蕾丝、白珍珠和层层叠叠欧根纱的大裙子。
安娜将裙子换在身上,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另一只手拿起口红,单手推开盖子,缓缓涂在撅起的嘴唇上。
涂完后,她本想再画画眉毛和眼睛,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很动人,可以去见那个口是心非的老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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