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干的好歹也是实事好么!
不像某人,哼,‘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平日只管跟别家兄弟姊妹们玩呢,倒说教起我一个干苦力活的人来喽,羞羞羞!”
“嘿,你还别说,今年夏日城里确实热闹,从荆表归附不少士人家的子弟,才艺双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明儿你与我同去呗?”
“不去不去,男人堆汗味那样重,跟你去做什么?给少爷斗鸡圈捧场献花么?”
曹植笑:“当真不去么?”
“不去。
可一边玩去,别扰了我还债呢。”
“还债?”
“……”
盯着书案前长篇累牍的文书,我陷入了沉思。
经北伐乌桓和南征荆州两役,邺城已是名义上曹操势力的辖都。
曹操为了巩固拉拢各大州郡势力,多以收容质子或亲眷迁邺的方式牵制他们。
除了早年追寻的曹营文武能按军功分得魏郡良田,还有戍边雍凉并州之军阀亲属,如卫尉马腾;有南土荆襄归附的地主,如汉阳亭侯蔡瑁;有汝颍扬州地方豪强,如平虏将军刘勋。
邺城西靠太行、北接大6泽,有清浊漳河汇流,原是产粮的膏腴沃土。
可肥肉再美味,也只有那么大点郡,人多肉少,利益争执自然牵扯不休。
何况随着人口流动,城中居民的成分便复杂起来,落魄士子、贫农、纤夫、商贩、乞丐、流氓、无业游侠、盐铁匠工、娼伎优伶……一有风吹草动,芝麻大点的事,也能闹得人尽皆知。
曹操守备邺城时,各州郡豪右的家室们自然是不敢撒野的,可曹操一走,扩建私家庄园、置办产业增租、联结各州商贩牟利的事便不计其数。
他们举族迁邺,宗亲少则数百人,多则数千口,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若不能及时管制,恐有萧墙之患。
主簿杨修和参军陈群都随曹操在许,可怜曹丕顾难顾尾,身边又没个贴己的相府干事帮衬着,忙得是个焦头烂额,对崔琰寸步不离。
“二哥罚我没错,可这段时日确实把他愁怀了,我也想帮帮他。”
说完我便挽起袖口继续搦翰。
…………
夏末至秋末,相府仍似从前般热闹,只是我白日多走动于外府,随曹丕巡视城防,跟叔父崔琰学习理事,早已渐渐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姊妹们区别开来。
这样充实忙碌的生活总不至于枯燥乏味,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以前在司空府,虽不能时常走动进出,但心思是纯粹的,对现代文明与现代人身份的认同感是强烈的,因而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在相府得了个虚职能挥自我价值,却总是心事重重,话变少了,心变冷了,对曹府亲朋的感情也变淡了,最可怕的,是不自觉地默许了许多封建社会规则:
不再抵触仆婢的屈膝献媚,不再抗拒傅母们唠叨的礼教女德,不再关心步摇曲裾端坐慢行对自己的束缚,时刻注意在公共场合与异性的距离,只在交盏食案前笑脸相迎,毫不避讳地说起成熟老练的客套话,只将手藏进袖中,立在堂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婢们的活计。
赤壁回来后,我到底是怎么了?
有时在午后,抱着皎皎,独自靠坐在青梅树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残叶落了一身也不知。
直至夕阳落山,我才翻身起来,抬头望见梅子落光的梅子树,忽而想起那位爱吃酸梅的二嫂任霜来。
我清晰地记得,那日是九月初十。
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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