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日光十分刺眼,然而司空府东院却很是热闹。
府中侍婢早将最北端的两个相邻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或修整草木,或张挂席幔。
这是因为我与曹植皆年过十五,故而分出小院让我们两个各自别居。
我那小院是我特意挑选的:临着东面的广德门大街,登上阁楼便可望见街巷民风,登上西楼,还有西园的北林片片,足以极目远眺;院外种着一棵石榴树,院内前庭,左端是一块田圃,右端挖了一处沚地,中间高地种了一株桃树,水很清,没有一条小鱼,只有些许浮萍;中庭凿了一口井,井边栽着一棵年代久远的枣树,枣树后面紧跟着一棵略矮的梅子树,梅子树下又有一张灰蓝色的石案,石案上落了几片树叶,有枣树的,也有梅子树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几块玉片;后院荒芜,却种着十分雅致的玉兰。
听人说,这院落原是袁宅某房女眷的旧院,本已败落萧条,草木丛生,当拆了重建,可我偏觉着这样的地方幽静,于是同卞夫人说了许多好话,才得了应允当作待闺之院。
其他兄弟姐妹的院子都在南端安置,曹植偏也说因治学求僻静,要与我邻在一处,后来我常常见他自北门偷偷溜出府去,方知他是为了便捷与朋友玩乐。
内院与外宅间有隔墙,更有府兵把守,倒是十分安全,却不知曹植何时与北门的守卫交情甚好的。
笄礼过去并无几个时辰,我却毫不顾忌地穿着曲裾,抓着铁锄与小铲,和思蕙有说有笑,一同在前庭花圃翻土,这身衣服真是麻烦极了,我遂撸起袖子卷了个结。
正当我蹲下,精心思量着种些什么花草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阿缨,快随我来——”
原是曹植那家伙。
他刚说完,见着了我的脸,便噗嗤笑了:“好妹妹,笄礼方毕,你便玩泥巴为乐,也不怕阿母责罚于你!
你瞧你这脸!”
我双手都是泥巴,自然知晓脸上何状,笑道:“这黄土的颜色,不正与我肤色相配?要不,你也来点?”
();() “快别闹了,走,我带你去看一处极美的景致!”
曹植抓起我的手臂就往院外跑。
“慢些,慢些!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就晓得了呗!”
这个曹植,鲁莽地冲撞了好几个府侍,兴冲冲地拉我进了他新居的小院,拽得我的手生疼,我便没好气地喊道:“院里还有事儿呢,你若是要我帮忙,可真是寻错人啦!”
可下一刻他便停了下来,浮现在眼前的景观更令我再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
那是一处被假山环绕下新掘的池沼,曲曲折折,深深浅浅,大片的荷叶与莲花覆于其上,错落有致。
还有几处水中高地,上面长满了野草。
午后的骄阳,热烈地与泛着涟漪的池水共舞,虽将刺眼的光芒折入人眼,却愈发衬得绿叶亭亭、莲朵袅娜,好似无名的水草都闪着金光一般,实在绚烂夺目。
至于碧荷间开着的红莲,则更是鲜妍了。
夏风微微,送来缕缕荷花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目光所及,尽是清丽之景。
我沉浸在这片盛夏旖旎风光中,忽然觉着,这份美丽,才是曹植赠给我,最好的成人之礼。
“阿缨,以此景作题,你能背出几章《诗经》,嗯?”
曹植不怀好意地笑道。
“简单啊,”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曹植笑得前俯后仰:“哎呦喂,笄礼刚过,你便意乱情迷,思念着未来的郎君了?”
我闻言一激灵,晓得又被戏耍了,立刻反唇相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我边说边笑,用手指着曹植。
啊,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清美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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