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岁宁刚结束早朝,连龙袍都未换下,便出宫赶了过来。
病榻前围满了哽咽落泪的褚家儿女和小辈们,听闻圣驾至,纷纷行礼,让开了一条道。
病榻之上,那已识不出任何人,一直未有开口说话的老人,见到学生来,竟然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还算清醒地开了口:“来了……”
李岁宁扑跪在榻边,握住那只手:“是,学生来了。”
褚家人暂时退去了外间守着,一早便赶来的崔璟静静陪在李岁宁身后。
“哭了啊。”
老人还有力气和心情嘲笑一下学生:“稀奇咯……”
“不哭。”
老人旋即缓声宽慰:“去归枯荣方为自然之道……我等不枯,后人何荣。”
这近乎是安慰小孩子的温和语气,李岁宁几乎要泣不成声,说出的话也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可是老师……我想您一直陪着我,我想永远做您的学生。”
“我自当永远是你的老师,你还想赖掉不成……”
老人慢慢地说:“可你不必永远只做我褚晦一人的学生,你要永远做这世道的学生……”
老人含笑抬起枯皱的手,轻轻落在李岁宁的肩膀上,那龙袍质地世间无二,让老人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他轻轻拂去其上并不存在之物,笑着说:“因为我的学生,如今不再是小可怜,而是大陛下咯……”
李岁宁顿时泪如雨下。
那只仿佛在替她拂去肩上旧伤与雪花的手,慢慢无力支撑,将要滑落时,李岁宁忙去伸手托握住。
那手慢慢反握住她的手,老人低声说:“怎么这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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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老人有些艰难地抬过另一只手,双手覆握住学生的手掌,要替她暖一暖。
他似察觉到自己的手也并不够温暖,是以又慢慢将学生的手捧到自己面前,轻轻呵气。
无数个梦中,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每当那满身鲜血的学生披雪走来时,他总会拼尽全力奔过去,替学生拂去身上的雪,捧起学生血淋淋的手,试图为学生取暖。
梦中环顾四周,见没有可以拿来生火的东西,他甚至急切地想过要将自己焚在此处,为学生烧起一团取暖的火。
老人此刻的神识已经混沌,但仍怕学生受冷。
他微弱的呼吸已不复温热,然而这口呵气,却灼热了李岁宁的手指掌心,仿佛把她余生将要经历的寒冷都一并带走了。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没有锥心刺骨的告别,没有郑重其事的嘱托。
只有一位白苍苍的老人,用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试图为他的学生取暖。
李岁宁反握住那两只手,抵在额头上,闭目泪如泉涌。
崔璟眼中溢出一丝泪光,屈一膝跪下相送。
半打起的竹帘外,见到护圣亲王行此大礼,褚家人忽然爆出悲痛哭音,涌了进来。
天子在这座别院中守了足足五日未曾离开。
崔璟每日往返皇城与别院之间,白日里在宫中询问阿蕴之事,代李岁宁料理事务,主持局面。
晚间则陪着她,由她抱着无声哭了一场又一场。
一个已经登基十载的君王,就连幼时都甚少掉泪的人,却在这短短五日里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掉尽了。
褚晦生前有言,不必再将他折腾回城中治丧,他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走,葬在此处就很好。
法事由无绝主持,许多宗亲官员与文人纷纷前来吊唁送别,乔央和湛勉皆哭得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