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感激备至的是,对面的傅承致比她起来还像吉祥物。
他懒散地仰靠着椅背,并不主宰谈判。
不,应该说他压根就没发声,从头到尾只把左手摊在会议桌上把玩钢笔。
在这你来我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中,他的画风清奇到像是来度假的地步。
喝口咖啡还不忘转头小声跟旁边的人吩咐,“酸了,拿去加冰块。”
待秘的冰块加来,他浅抿一口耸肩,又继续挑剔,“糟糕的味道,还是重泡吧。”
短短半个小时里他折腾了四次随行人员,这种把镇定自若开小差合理化到让人想揍他的行为,严重感染了令嘉。
让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如临大敌可笑起来。
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弛,她试图像跟导师谈论哲学一样与对方的发言人交流,用快慢均匀、有条不紊,略带感染力的语言叙述那些拆开她都认识,组合起来一句也不懂的概念。
现场连线另一端的秘室边听谈判直播边想词儿,生怕听漏对方一个字,陈东禾捏着耳麦一把一把擦冷汗,而漩涡正中的令大小姐渐渐无知者无畏,反正她也不懂。
令嘉在剑桥时候,学生每周都需要和导师tutoria,一对一交流至少五个小时以上。
而在这五个小时开始之前,她至少需要另外花八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做准备,当真是虐多就习惯了。
场子里活动开之后,她隐约摸到tutoria的节奏,中途一度略带惯性地翘了几分钟二郎腿。
直到对方又抛了个更难的问题过来,才又悄悄放下腿端坐。
开场一个半小时。
宝恒这边角落有小董事凑到隔壁轻声问“不是说董事长女儿搞哲学的吗,怎么还挺懂挺能讲的”
“可能人家修的双学位吧。
真是虎父无犬女,老令后继有人,就算家业散了,以后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令嘉能听见,一定会在心里驳斥这位天真的叔伯,她爸东山再起的机会渺茫了,毕竟现在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想当个好演员,内心必须有强大的自我暗示做支撑。
令嘉进门前把问题的本质想得很明白了,宝恒就是谈判桌上的羔羊,被屠宰的一方,她们现在唯一努力挣扎的理由,就是向对方表白自己的肉有多肥多美,再养养还有剩余价值,能走可持续发展路线。
过去的一个礼拜她每天都在后悔一万次自己当初为什么选了哲学这样一个不能变现的人文学科,以至于如今只能面对巨额债务束手无策。
但现在,令嘉突然不后悔了。
她确实没什么商业天赋,在不可抵挡的大势之下,满肚子纸上谈兵的理论也回天乏术。
学哲学至少让她拥有了强大的思想体系,变得透彻、谦逊,如此浩瀚的宇宙中,她们都是微渺的尘埃,为挣扎存活努力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
议程进行到三分之二,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绘真势头太猛,他们在对方的绞杀中勉力支撑,一遍遍重述自己的理念坚持争取,令嘉晕头转向心焦力悴,仍不愿放弃最后的阵地。
她突然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在会议结束后倒下了,他能坚持到会议结束都是个奇迹,因为令嘉现在就想当场中风。
又一轮拉锯过后,秘上前分发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印刷机热乎气的附件条款细则。
这是一张生面孔,抱着厚重的文件才上前就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令嘉身上。
令嘉连人带椅退了一步,吓得够呛,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耳边的世界安静了。
耳边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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