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距离城门不远的暗影里,城门前传来军队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车顶上咣咣的响动,侍卫正往上面罩住麻布再堆上粮袋,伪装成运送粮草的大车,好混在队伍里一起出城。
傅云晚独自坐在车里,抱着谢旃的灵位,缩在角落。
临别之时,桓宣把灵位还给了她。
他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异样的温和:“连我那份也一起祭奠了吧。”
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话也不知道说,他抱着她放进车里,塞了几l个垫子给她拢严实了,又道:“我就在这里看着,等你出了城我再回,不用怕,有事我立刻就过来。”
门窗都是他亲手锁了,她看不见他往哪里去,只听见外面语声模糊,他低声在跟段祥交代着什么,应该都是一路上的注意事项吧。
一直到车子走动,离开了他,傅云晚错愕的心境才突然反应过来,急急挪到门边,看不见也听不见,但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哪处望着她,眼泪一下子滑下来,想要道别,可此时断乎是不能闹出动静的,到底是死死咬着嘴唇忍了回去。
心里的后悔一霎时千百倍地增长,她真无礼,刚刚即便忘记跟他道谢,也总该跟他道别,竟那么让他走了,临关上门时他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一时间自责伤感,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擦了又掉,一滴滴落在怀里的灵位,正是愁肠百结时,听见外面段祥压低声音吩咐:“娘子坐稳了,万万不要出声。”
傅云晚忍住泪,缩在车子一角。
灵位藏在怀里,被体温烘得干了,周围响起此起彼伏辘辘的车轮声,队伍里押着几l辆真正的粮车,把她的车子围在中间,趁着夜色做极好的掩护,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车轮声马蹄声,夹着冬夜的寒气,从目不可见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孤独又喧闹的时刻。
傅云晚屏着呼吸,满脑子乱纷纷的没个开交,而车子突然又停住了。
“什么人?”
有陌生的北人口音在询问,周遭辘辘的车声人声一时都安静下来,想必是守城的戍兵在核验身份。
傅云晚紧紧抱着灵位,一动也不敢动,听见段祥在回答什么,原本黑漆漆的车厢模糊漏进来几l丝微光,也许是戍兵们举火来检查粮车,一霎时恐惧到了极点,想起桓宣就在附近没走,砰砰乱跳的心脏才又渐渐平复下来。
城门不远处的阴影里,桓宣不由自主向前探着身体,紧紧望着城门之下,黑暗里看不清楚,但通关文牒是他亲自办的,护送的侍卫也都穿着中军服色,城门守绝验不出是假。
可此时依旧觉得紧张,呼吸都有点凝滞,想来她在车里,应该更紧张害怕,也许正紧紧抱着灵位发抖吧?
心里有一瞬间后悔让她一个人离开,又有一瞬间想到,她此时肯定很怀念谢旃吧?谢旃那样在意她,总是像看顾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替她考虑,如果谢旃还在,必定会亲身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可他不是谢旃,他是武人,武人在这乱世里,死的总比一般人快。
谢旃不在时,还可以将她托付给他,如果他也死了,又能将她托付给谁?他总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让她学着能够自己活下去。
城门下的队伍又动了,文牒核验完毕,戍兵开门放行,桓宣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等出了这座城门,她就真的离开了。
车厢里,傅云晚情不自禁往窗户边挪着,明知道看不见,可这样子就好像心里的惶恐能够少些,桓宣在那边看着呢,有他在,绝不会让她有事。
却在这时,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城门在身后关上了。
一霎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邺京,离开桓宣越来越远,接下来漫漫长路,就是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咔,最后一声响动,沉重的城门彻底关住,桓宣心里一跳,忍不住又往前一步,乌骓探出阴影,立刻又扯回来,此时还算不得妥当,等她彻底离开城门的范围,他才能露面。
安静地隐藏在阴影中,直到最后一声响动消失,桓宣催马走出来,站在城墙另一角回头眺望。
她走了,至少五六天内无法见面,让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把谢旃的灵位给了她。
她这时候一定抱着灵位不舍得放手吧,这五六天里,她可能分出片刻时间,也想想他?
城门外,车子又停了,车顶的粮袋被取了下来,咔一声门锁拧开,段祥在外头低声说道:“出城二三里地了,眼下无事,娘子休息吧。”
傅云晚睡不着,今夜的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从小到大,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无非是那次为谢旃送葬去了昆玉峰,头一次出远门就要走这么远,亦且是一个人。
紧紧抱着谢旃的灵位,手有点疼,是方才骑马走的那段路上缰绳磨的。
她在不知不觉中自己骑了马,现在又独自在这颠簸的车子上,去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这一切,简直像一场奇异紧张的乱梦。
靠着车壁闭着眼,意识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想起从前谢旃在三月三日带她去漳水边祓禊,清明时节带她出城祭扫,最后的画面停在方才黑夜之中,桓宣扶在她腰侧,沉稳有力的大手。
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桓宣到家时已经五更,王澍守在门内,神色肃然:“张抗的信。”
桓宣看他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忧虑。
前两次收到信件后已经着手将近身常用的人挨个排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可这第三封信依旧送到了,说明他身边,依旧有对方的人。
会是谁?
桓宣嚓一声撕开,就着灯火匆匆看完,
王澍看他神色不好,忙问道:“这次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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