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又清晰起来,唐太太站在他面前,一句句告诫警示,让他无处可避,只能把眼泪擦干,浑浑噩噩点头。
每到这时,他都想做一只蚂蚁,躲在随便哪个角落,只要有地方愿意让他躲一躲。
唐太太数落完他,将灯关上,黑暗中士乐就抱着被子靠在墙边,他发了好一会呆,什么也不去想,眼泪就聚在眼眶底下来回,终是熬不住,他埋头低低在被子里啜泣。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妈妈,从没有见过她,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她是没有形体的一个称呼,士乐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轻声喊她,好像只要这样叫她,心里就没有这样难过。
士乐妈妈,对他,是遥不可及的神,平生不会相逢,只有放在心里念。
唐穗气冲冲走出士乐房门的时候,士礼就站在楼梯上看她,他不知怎么被吵起来,也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
他走到厅里,轻轻喊了一声,“妈。”
唐穗看着他胖乎乎的脸,无法遏制得紧紧环抱住他,士礼揽着她的腰,慢慢地拍,他在她怀中闷声说,“那是我不要了的。”
唐穗手中的盒子跌在地上,她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心爱事物,要用尽全力抱在怀里,才能不叫任何人夺去。
士乐如此,她也如此,人之常情。
士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的,人就是这样,再伤心也总会睡着,哭泣忧伤消磨大半血肉精力,起床时难免头脑发懵,他就这样刷完牙吃完早餐,一如既往的去上课。
直到看见阿婆拿着一堆垃圾往外面小区的垃圾桶扔,黑色的塑胶袋口露着一角,士乐瞥见那里面是他的蚂蚁。
昨夜的事又一股脑儿得回来,他再也没有办法将它们拾回来。
士乐背着书包,呆呆站在绿色垃圾桶前,阿婆见他样子不好,关怀到,“站在这里做什么,上学要迟到唻。”
“阿婆,这些垃圾,最后被扔到哪里去?”
“总归是垃圾场。”
“垃圾场?垃圾场会怎么处理它们?”
“垃圾场么?是要把垃圾压压扁再处理的。”
她看看士乐,表情不好,不大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在里面了?”
他凝视着那一角,春天马上就来了,它们却要被压瘪,不知道和什么别的垃圾混在一起。
士乐难过,沙哑着说,“我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扔在里面了。
也不是我的。”
阿婆听他这样一讲,连忙把袋子打开,问他,“是那一样,看还找不找的到,找到了就拿回去好好保管,不要再丢掉了。”
士乐从垃圾袋里拿出那个盒子,打开投饲料的口子,把蚂蚁统统倒了出来,它们甫一出来,就四散开,谁也不留念。
士乐想找找那只小红蚁踪影,地上早就一干二净,哪里还有蚂蚁。
他拍拍手上的灰,仍旧把盒子放回垃圾袋里,朝阿婆说,“不是我的,就不会丢了。”
在这个晴朗的还未完全回暖的冬日早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学日子,蚂蚁从他脚边逃开,士乐了悟一个道理,只要两手空空,就不存在失去,他不拥有分毫,自然就无人来夺。
他想,小红蚁也许就会在屋子外这片院子里盘桓,也有可能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他的思想附着在它身上,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重叠,它是另一个士乐,不会去上学,不会躲在房间,微小自在地生存在世界的其它角落。
这个学期结束,唐穗要带士礼去美国呆上一阵日子,她也不瞒着他,很直接了当地和士乐讲了其中道理,“我带着士礼去国外,你爸也不在家,你就和阿婆好好住着。
我不见你,你不见我,大家爽快。”
士乐点点头,他偶尔觉得唐太太在他面前反而才更加真实,她不再装着大度礼貌,总是摆着高贵世家小姐模样,仪表堂堂得和自己儿子四手连弹,她会恨,她会嫉妒,这才是完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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