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
王永国夹起两片炒猪肝,边嚼边说,“他脑子不正常,我们哪能知道他为啥跳楼?那小孩儿也是怪可怜,家里开矿的,少说衬了五千万吧?结果呢,一得病,爹妈就把他扔过来,再也不管咯。”
“那他就这么死了?连一个知道他死因的人都没有?”
“可不吗?”
“‘正心’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医生,他还有父母亲人,就是没人知道他的死因?没人去查么?”
徐以寒兀自摇头,“这不可能。”
王永国叹了口气:“其实要我说,就‘正心’这地方,正常人进去也该疯喽——我那会儿当门岗啊,我就天天听见楼里面的人又哭又喊的,有的叫爸妈,有的叫警察……时不时就有教官把人拖下楼,罚跑圈,不跑就拿脚踹……你想想,几百号人,就天天关在那栋楼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这谁受得了?”
徐以寒的心脏的,有种上不来气的窒息感:“就没人报警?这是违法的——”
“这怎么报警,都是家里人骗过来的,一进门手机就被收走了,”
王永国理直气壮道,“而且我听说,就是这一片儿,有个派出所所长把自己家孩子都送进‘正心’了——报警了也没人管。”
徐以寒垂下头,久久无语。
他胸腔里像是凝了一口血,吐不出来又散不开,就那么梗在心头。
他不敢想象那两个月里邓远都经历过什么,他也不敢想象,邓远和程小白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其实他都知道,他知道这个国家有着大大小小的戒网瘾中心,有着各种各样的冷血和愚昧,有着更多更多,不为人所知的受难和死亡。
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说,在这个人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就是有一些人,他们会无声地、以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和方式,告别这个世界,像长江边无人认领的尸体,像不知为何跳楼的程小白。
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可当他亲身来到这里、亲眼看见那栋楼、亲耳听见王永国的话时,他还是恐惧得仿佛即将溺死,他想,在他还没有和邓远重逢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个瞬间,他险些永远失去他?
又凭什么,凭什么有些人就要以那样静默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也来过、爱过、哭过,既然生命鲜活,凭什么死亡无声?不那简直不是死亡,那是被遗忘,被虐杀,被清除。
到凌晨两点半,一群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女涌入小餐馆,原来是附近工厂的工人下了夜班。
徐以寒默然地坐在他们之中,听他们操着河南口音聊天嬉闹,一派生机勃勃。
徐以寒好想给邓远打个电话。
“行啦,小徐,”
王永国翘着二郎腿,样子很悠闲,“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吧。”
王永国笑了笑:“其实你不是学生吧?”
徐以寒看向他。
“早就有记者来调查过‘正心’,闹来闹去,最后‘正心’就关门了,”
王永国道,“不过也有人说‘正心’是因为得罪了上面的领导才关门的……谁知道呢,说是关门,估计就是换个地方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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