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星一直望着她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背影才移开目光。
然后他又看见,楼下方才还任由雨水浇灌的那片凤尾兰不知何时竟被养护工搭起了一小片雨棚。
尽管如此仓促甚至简陋,却还是给新生的植物撑起了一片庇护的天地,遮风挡雨。
微星看着看着,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没有梦靥。
羚甲里焦婶没给祝微星开空头支票,那天说要来看他,其后的每一天都准时报到。
不同于祝老太太的不苟言笑,焦婶是很好相处的贤惠阿姨,她温柔且周到,将祝微星照顾得无微不至,加之结了一部分住院费,医院放了心,好药舍得用上后,微星被缓解了不少负面症状,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病房里的病友和家属一开始和隔壁床大婶一样为微星打抱不平,对焦婶爱理不理,之后却在对方的友善下有了改观。
焦婶和病房里的阿姨叔叔们聊得好,反而对着微星会有一点局促。
祝微星发现了,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焦婶总要紧张地看自己脸色,生怕他生气,就是不知这态度是因为前一阵没来探视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祝微星有很多问题想问焦婶,自己是谁?自己为何会不察坠楼?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汇成一句——“您了解我吗?焦婶意外于他语气里的客套,磕绊着帮他回忆,她文化水平不高,说事也抓不住重点,好在祝微星听了半天自己把关键内容总结了出来。
祝微星,男,十九岁,u市本地人,就读于u市艺术学院,大二,专业听焦婶说好像是笛子。
一边描述形貌,焦婶一边给祝微星比划:“亮晶晶的笛子,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我总听见你在房间里练习,可好听了,我们家龙龙也喜欢听。”
亮晶晶,这手法,长笛?祝微星之前就注意到自己右手大拇指侧面和左手食指的根部有细小的茧子,该是练笛子留下的?原来自己的专业是乐器。
让祝微星意外的还有,焦婶并不是她们家亲戚,她只是祝奶奶的邻居,她们共同住在u市一处叫羚甲里的老式弄堂中,祝微星没有父母,亲人只有祝奶奶和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
至于为什么一个邻居愿意如此细致殷勤的照顾他,焦婶说因为祝奶奶对他们一家特别特别好。
“微星,你对焦婶不用不好意思,你奶奶是我们家的恩人,没她我们日子早过不下去了,她本就不富裕,又总接济我们,害得你这回住院的钱都……”
焦婶面露悲伤。
“你奶奶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还是得说,微星啊,我在医院听说了你之前的情况,不怪人家怨我们,我们来得晚,让你一人吃苦了。
你心里生气焦婶都能理解,但是你要气就气我,不要气你奶奶,她真的尽力了。”
“那天你出了事,警察一打电话,你奶奶就到医院来看过你了,你那时在手术,她一个人悄悄买了当夜的火车票回了老家筹钱,再回到u市才把这事告诉我,准许我跟着一起过来看你。
她自己硬挺着,让你也硬挺着……你们两个都苦啊。
怪我,我糊涂,我在弄堂看不到她人,也该猜到你们有事,但我没用,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都怪我……”
焦婶红了眼睛,搁在膝上的手激动得发抖,满脸懊恼。
祝微星想到初见时那个倔强的老太太,不过一面,那把雨夜中的旧伞,那双潮湿的布鞋,这些时日总徘徊在眼前。
没说安慰的话,又或是不太会说,祝微星只抬手把床头搁着的一次性纸杯摇摇晃晃的递了过去。
“焦婶,喝水。”
微星支着嗓子勉力道。
淡淡的语气,却听得焦婶眼底蓄起了泪。
她看着祝微星,带着欣慰:“你懂事了,微星,真好,真好,你终于懂事了……”
“我以前不太懂事吗?”
微星疑惑。
焦婶张了张嘴:“……你只是还小,有些事想得急了些。”
焦婶说得含糊,但从自己住院以来的亲友状况、和祝奶奶的关系,祝微星就知道焦婶对他的评价有所保留。
纹身、画眉、穿十几个耳洞,他是一个好孩子吗?……又过一周,祝微星伤口基本愈合,拆了绷带,白天能下床走一圈,晚上能平静睡一阵,除了头晕作呕眼前发黑的后遗症时不时作怪,总体伤情恢复不错。
考虑到费用问题,哪怕记忆没有进展,微星觉得自己应该出院了。
好得不够透,但医生也懂这家条件,到底应允了,在焦婶结了费用后,郑重叮嘱一番患者静养复查事宜,放了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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