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窄小的脸蛋一点点红润,是高兴坏了。
他让余夜昇等他,自己从柜门里摸出个描喜鹊的漆木匣子,打开余夜昇挺眼熟的一枚布包,里头是他唯一随身带来的十二块洋钿。
“昇爷,我有钱,我请你吃馄饨。”
12红绳鱼叉巷最早依着沙土横飞的土路,后来煤渣路浇了柏油成了气候,妓院、赌场、烟馆、鸦片行都起来了,客似云来如风走,陆陆续续的,隔着一条小巷,聚拢来很多讨生活的小贩,两根扁担挑骆驼摊,卖生果、卤田螺、阳春面、肉羹汤团。
夜莺很兴奋,拉着余夜昇的手,走在前头,打一出门,他的脸上就有了一种热腾的骄傲,口袋里鼓鼓囊囊,那是他的底气,甚至急着要向余夜昇显摆,显摆什么呢?余夜昇跟在他后头勾嘴唇,手里是一截白嫩的小指,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心里居然有点小如意。
夜莺是真的憋坏了,看到什么都新奇:“昇爷,是芝麻汤团……”
怕他飞了,余夜昇掐着指头揪他回来:“出了门了还叫昇爷?”
他故意板着脸,有点刁难地看他的小东西紧张兮兮地把他望,“那要叫什么?”
“叫哥……”
窄小白净的脸上,一对点了漆的眸子眨了眨,那是一个即将成行的口型,却迟迟不肯应验。
“叫啊……”
余夜昇捏他的手心,催他,夜莺犹豫了一下,半阖了睫毛,舌头尖顶着牙,轻轻念了声,“哥……”
余夜昇遂了愿,喜上眉梢:“老板,两碗汤团,多搁桂花糖。”
“吃不掉的。”
夜莺拦他,从老板手里讨回余夜昇扔下的钱,又乖乖自己掏铜钿要了一碗,“我们要一碗就够了,一会儿还得吃烘山芋、吃豆腐花、还有柴爿馄饨……”
他是要把这条街都翻过来吃一遍啊,余夜昇想。
可夜莺端来碗,用调羹舀起一个圆滚滚的汤团吹了又吹,喂到他嘴边:“哥,你尝尝。”
余夜昇便觉得慌,肚里饥肠辘辘,可以吞下一座山。
他囫囵吃了一个,敛眉假装:“太烫了。”
夜莺忙凑近:“烫着了?我再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烫了。”
他用嘴皮碰了碰糯米皮,确实不烫了,才往余夜昇的嘴里送,“真的不烫的。”
然后又一点不嫌脏的,用余夜昇含过的勺子吃汤团,桂圆似的眼睛弯弯笑,“甜么?”
“还可以……”
其实是甜的,但余夜昇骗他,“小孩子家的东西,你自己要吃的,都吃完。”
可真当夜莺急吼吼吃起来,余夜昇又生出一股怜爱,“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馄饨档在小巷的最里头,挨着一杆嶙峋的煤油灯,不够宽的瘸脚板凳,他们脚碰脚,膀子贴膀子,从一口豁了沿的破砂锅里,在热气氤氲的烟火气后头,找一颗白里透红的馄饨。
夜莺把吹凉的馄饨送过来:“昇……哥……凉了,不烫了,你吃。”
还是老样子,每一口,余夜昇是轻易不动手的,他享受这种照顾,好独自霸占夜莺的温柔。
“够了,你也吃。”
“那我再吃一个……”
“给我来口汤。”
你一口我一口,一碗馄饨转眼见底。
小贩在一旁竖着耳朵听,这是一双热乎的兄弟俩。
一滴汤汁泼到手背上,余夜昇抬手想甩,被夜莺托着手腕:“别……”
余夜昇脊梁发酸,夜莺如夜的黑眼睛望着他,伸出一段肉色的舌头,把那滴汁卷进口中。
像被浪推了一把,他打了个颤,魂魄又回来。
明明更亲密污秽的事儿都干过,他却要把魂灵都丢在夜莺和煦的笑容里。
毛头小子似的,他指指自己的嘴巴:“这里也有。”
他蛮不讲理的撒娇。
油灯昏黄的光被人影遮蔽,一圈圈的黯淡去,倒是夜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恍惚像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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