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夏天,晴朗温润,再偏北一点,便稍嫌酷热,再偏南一点,雨量又过分滂沱。
庐江郡不偏不倚,正处于最合宜的位置。
人们位水而居,四面八方的川流为其注入血脉,南来北往的船只于这里稍事歇息,长风中船帆狂舞,将鲜活的色彩点缀于金风细雨的水乡。
今日碰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李隐舟熟门熟路地摸出了庐江的城墙,在墙根拐了个弯,避开了危机四伏的山林,转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边上。
庐江城安宁闲适,庐江的水也温柔缱绻,晶莹剔透的水珠随波奔流,映照出蔚蓝无垠的天空。
这条淝水分支而来的河流人烟寥落,唯有白鹭时常做客,翩跹的翅膀掠过水光,将江河的浪潮带向天穹。
除了路途稍远,这里是最适合做实验的地方了。
山林有老虎,这里总不会有食人鱼了吧
李隐舟支起铁锅,动作娴熟地开始重复了几十次的流程,炽热的火焰中,燃烧的是耐心与热情,冷却下来的是积累和经验。
漫长的等待里,唯有川流东去的涛涛水声。
这一等,就从天光破晓等到了暮色沉沉。
等到火红的炭粉褪去了灼烈的颜色,返璞归真地恢复成与原来一样的漆黑,李隐舟才小心翼翼地将细细碾碎的粉末倒出铁锅。
他另拾掇了个小碗,灌上半碗清水,将炭粉洒了进去。
细如绒毛的小气泡无声息从水底钻出来,本来悬浮的炭粉也吸饱了水分,像才破卵的小鱼苗,吐着泡泡漂浮到水面上。
李隐舟擦了擦被烤得满脸碳痕的脸颊,凝眸仔细观察这细微的变化,虽然上去和活化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他很清楚,这些细小的粉末已经被赋予了新的生机。
内部的细密孔洞给予了它们吸附的活性,这是当下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强的解毒剂。
望着难产一个月才略有成效的炭粉,他长长呵出一口气,两只手指捻起一撮细腻的炭粉,墨色很快染上指尖,但他不仅不以为肮脏,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虽然和急诊室所用的医学活性炭还有着纯度的区别,但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
当然,这还只是初次产品,要进一步地修改工艺流程,仍然需要大量的重复。
如今要紧的功夫,是检验这批初产品的功能性,没有现代化的仪器设备,纯度只能用最直观的结果估量,比如指尖的触感,或者净化一杯水所用的时间。
但要用以入药李隐舟无意识地揉搓着指缝间残存的粉末,动物实验与人体药效有着本质的差别,这种结果尚不明确、几乎是开盲盒式的赌博,会有病人愿意尝试吗
再超前的技术也需要新锐的思想来接受,否则华佗何至于不得善终
苍茫的晚色忽而掠过阵阵风铃清脆的响声。
李隐舟面朝烟霞烈火的暮光,映红的耳尖遽然一跳,沉浸在思索中的脑海突然觉察出异样。
这里又不是孩童嬉闹的城内街景,连渔民都没有一个,怎么会有风铃的声音
暮风习习,铃铛轻巧的声音如一缕幽魂散之不去,他竖耳旁听片刻,才确定这是河畔传来的。
思忖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刚才生火的痕迹掩盖住,把好不容易炮制出来的活性炭细致地包好,藏进腰带底下,再将铁锅抗在肩膀上,探着脚往河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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