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太守的默许下,老人在家乡的城外有了安眠之地。
李隐舟带着小小的暨艳立于墓前。
暨氏也曾是吴郡的香之家,几代清苦,一生贫寒,百年的人家凋零至此,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孩子来送葬。
暮风如雨,轻易吹熄斜阳。
暨艳尚且不认识其他复杂的字,唯独知道碑上的“暨”
字是自己的姓氏,懵懵懂懂地和李隐舟比划着“暨,氏。”
老人颠沛流离的一生终归黄土,终究被缩写为墓碑上短短的一撇一捺,任由雨打风吹抹去最后的痕迹。
李隐舟给他擦去鼻涕泡子,告诉他“以后祖母就在这里住下了,你要想念她,就来这里望她。”
年幼的孩子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珠子转啊转,极力地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要是祖母想念阿艳呢”
对于稚嫩的新生命,生死不过是无数离别中的一次,他还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区别。
李隐舟默然半响,现代科学的知识充盈在脑海,却很难搜索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遥遥的波涛不绝于耳,习习晚风中,一滴细小的水珠忽然破开晦暗的天光,在干枯的土壤上晕染出一个小小的圆圈。
吴郡的深秋迎来第一场雨。
江河的每一滴水,随波逐流到了海角便不能回首。
但即便如此,逝去的浪潮也会升腾为水汽,凝为雨珠,在天空中回溯,继而重新滋润大地。
他蹲下身子,任雨珠打湿两个人头发,轻轻告诉暨艳
“每一滴雨水,都是祖母对你的思念。”
张机听闻了这个半熟不生的老伙计的死讯,倒没特别的表情。
对年长者而言,生死也不过是无数离别中的一次,他亦在等待着最后的一次。
料理了暨老太的后事,唯一难办的就是暨艳的去处。
李隐舟抱着暨艳走进门的时候,张机倒还颇有兴致地了小朋友病情恢复的情况,但连着三天同一桌吃饭,似乎也觉出味儿了。
“你连累我还不够多,还想再揣个小包袱”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小徒弟,“这吴郡有钱有势的世族多了去,就算盛
太守没有时间养孩子,肯定也会安置个好人家,你小小年纪倒上赶着做人爹妈了”
一字一句像雨点子似的劈头盖脸砸下来,暨艳小朋友被震得懵然,放弃理解,安安静静地数着小兄长教的十六字箴言。
李隐舟搔搔耳朵,想糊弄过去“他要是给世家当了养子,肯定要改名改姓的。
他可是暨氏最后的血脉,真当了别人家的儿子,小心暨老太半夜找你讨说法。”
张机可不信这些浑话“事也不是你我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好心的人了”
“徒弟也曾”
李隐舟反思来到这个时代的两年,一时语塞。
好事似乎一桩没做,祸倒给师傅惹了一堆。
他以假咳掩饰尴尬,躲开张机刀尖似的挑剔目光,低头给小朋友擦擦口水。
暨艳乖巧的模样总让他想起庐江城那个有个类似命运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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