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破空落下。
顺着微红的眼尾滑落,无声无息渗入泥土。
李隐舟伸手接住雨点。
漫长的雨丝飘摇地垂落,将天与地连接起来。
眼前的景物倏忽洇上一层蒙蒙的水雾,潇潇风吟中唯有点滴切嘈的雨声。
头顶忽飘来一抹浓阴。
下意识地抬头,竹骨支起的伞隔开雨幕。
一张清俊而略稚气的面容映入视线,垂下来关切的目光“先生怀念故人,也当惜身体。”
李隐舟阖上双目,将情绪收敛于细雨微澜的眼眸之下,拍拍身上的泥水站了起来。
他立直了身,伞盖便够不着头顶,陌生的少年把伞柄递给他“雨很大,快归家吧。”
李隐舟这才睁眼打量来人,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一身蓑衣在烟雨中溅起濛濛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神色,然而温驯的眼神中分明透着类似的哀愁。
他注意到对方手中一束淡黄的菊花,知道也是同样来墓碑林立的坟地叙旧之人,念他如此年幼,心头微微动容,收下递来的好意。
温凉的体温残留在指腹下坚硬的竹骨,李隐舟谢过来人“请问少主是何方人士伞是贵重的东西,日后某也好归还。”
少年抬起视线,对他微微地笑“我叫张温,先生可唤我惠恕。”
张氏亦是吴郡著名的豪族。
李隐舟似乎隐约理解了他孤身来此的原因即便张氏低调而隐忍地在世家的血光之灾之中保全了自身,与之牵连的家族中也必有无辜血亲赴难。
唯有在这人迹罕至的旷野,少年才得有空暇怀念曾经的家人。
他道“多谢,也请少主保重,前路还很长。”
张温点一点头。
水珠顺着伞缘垂成一线,同病相怜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擦身错开。
李隐舟顺着来时的路,踏着泥泞一步步走远了。
张温收回远眺的视线,垂下眼睫,慢慢走到暨老太的墓前,拂开积雨。
将花放下。
建安八年,春。
一封来自海昌的信送至孙府。
“陆议”
孙尚香不解地瞧着封上的落款,“为什么伯言好端端要改名”
孙权淡淡地抬眸“从言义声为议,他早年用的此名,因此后来取字伯言。
是迁往庐江后,陆康公认为议字骄狂,才改为逊字。
如今他到了入仕的时候,改回来也很寻常。”
闻言,孙尚香亦惊亦喜地绽开笑“他可以入仕了”
孙权伸手取过信,照旧冷冷地“他身无功绩,只能从都尉做起,我会令他为海昌屯田都尉,领海昌县事。”
孙尚香从李隐舟口中得知过内情,心知肚明此任的重要性,却也惋惜又是数年不能相见,心头冷暖交加,不由叹道“听说陆氏迁往海昌后很得当地人的尊重,孝则还办了所学堂,有志者不论年岁都可求学,他真是进益了。”
随即眼巴巴盯着一丝不苟批阅文的孙权“我从阿隐那里学了好些东西,母亲也再不拦着我从医了,兄长,下次出征带上我吧。”
孙权眉头一拧,一句“没规没矩”
还没出口,便见她俏皮地笑一笑,飞鸟似的扑出门去,声音清亮地飘远“骗你的我才不去呢,我要留在这里,学好医术,治天下人”
李隐舟端着药碗,和她擦身经过。
一见孙权沉郁的脸色,就知道准是孙尚香又故意惹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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