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怎么攒银子,十年来但凡有点钱,都用来买粮食,但粮食放久易坏,每年新粮换旧粮,溢出的,就换成了田地,畜牧场、矿山,尚算富余。
崔漾在舆图上圈了两个地方,“关中大旱,江陵、濮阳、定陶一代又是水灾,还照废帝之前的政令,外加东平十六县,三州免税两年,除此之外,朕会缩减宫中用度开支,凑三百万石粮食给各地百姓,边戍,宴同尘,这件事你来负责,半个月后你来国库领,救济粮务必送到百姓手中。”
金銮殿里霎时响起了轻轻的抽气声。
便是连刚才面赤的高茂训、郑元建等人,都有片刻呆滞,神情变幻,一时连先前被申斥的愤怒都忘了。
宴和光、刁同甫本是正心算课税,一时也吃惊抬头。
“三百万石?”
高茂训问出了声,回过神自知失礼,出列见礼,“陛下恩德,是给百姓么?”
崔漾笑了笑,“自是君无戏言。”
关中本是天府粮仓,但年年干旱,赤地千里,司马庚水渠修到一半,快成了,但毕竟是远水难解近渴,不先稳住民心,农人流失,开了水渠也无人种地。
哪怕是前头有改税课这一涛浪,诸臣还是或多或少都有些喜悦,纷纷告谢圣恩,“陛下仁德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漾叫他们都起来,看了看天色,她肚子饿了,便朝候在一旁的太官令曹蓝奇看了一眼,蓝奇忙喊退朝。
群臣恭送,到那道明黄的身影消失在玉阶旁,才都起身,并不敢在金銮殿内议论,规规矩矩出了中殿,才又三三两两地走了。
宴和光、郑元建、高茂训、刁同甫几人神色都很迟疑,是想要劝诫陛下勿要轻易更改国策国政的,但新税法他们一时也没个章程,就这样去上奏,没个依据,显得无礼无理,且许多门户稍小的臣僚神情十分向往意动,简直是脚步生风,夸赞声不绝于耳。
“果真不愧为龙孙凤女,陛下颇有太祖遗风……”
“难得的是仁德仁心,心怀百姓,难得。”
刁同甫甩袖,“这群人真是不知死活,改课税岂是这般好改的,皮都要被扒下来了,还这般兴高采烈,愚蠢。”
宴和光叹气,他早得了儿子提点,知晓今日朝堂情形必不会叫世家如意,有准备,这时却也不得不道一句陛下心机谋算,原本丞相王铮不在,朝中只于节、杨明轩、许晨几位孤臣纯臣,改课税要遭全朝反对,君威之下,他不敢不应,却不觉得能改成功。
但眼下十人里便有三人放弃了争取权益。
一则今朝抬手翻出这么一桩大案,半刻钟里,李、顾、徐三家门楣倾倒,属实是雷霆手段,二则女帝陛下轻轻松松拿出三百万石,无不昭示着朕有钱朕有粮几个字。
光是师出有名,有人有兵,能坐稳皇位么?
未必。
但如果再加上有钱有粮,只怕是个庸才,也能坐上龙椅试一试。
秤上一加码,人人心思活络,各有权衡。
门户小,改课税便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两相抉择,他们会更愿意尽心替陛下办事,把差事办漂亮,选后宴上的赢面便会大一些,不过是勒紧腰带节省一点,到时候博出位,要什么没有。
今日晨光惨淡,宴和光又叹了一声气,朝几位同仁拱拱手,“先理出个章程再看罢。”
刁同甫亦回礼,“去其三,还有七,我看她怎么改。”
薛回挺激动,似他这样只能攀附新帝的寒门臣子,如今见陛下手腕能力,如何不激动,想朝陆子明、宴归怀竖一竖大拇指,又知这二人出生士族,今日算是被陛下刮了一层油皮,便也硬生生忍住了,尽力装出面无表情沉稳冷静的样子。
陆子明长长舒了口气,略有些担忧,“官匪勾结,定是官官相护,大理寺,廷尉双双被架空,拔出萝卜带出泥,削去一大半,这么一桩大案,已经叫人心惊,这税课,真能改么,往年十月,皇帝课考察举官员,填补缺职,今岁陛下还下了诏令举贤良方正,如今只余两月,此时开罪勋贵,介时如何收场。”
想动勋贵的利益,谈何容易,照眼下的情形,陛下拉拢还来不及,如今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月课税章程一出,诸臣必定口沸目赤,江海翻腾,十月课考察举官员,若是无人应诏,或是只有贪慕虚荣的蟑螂鼠辈应诏,君威扫地。
除晋阳军情,此二件,都是眼下关乎帝位的头等大事,因着女子身份,就更难。
偏前几次都极有主张,化险为夷,此时叫他这颗道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的。
陆子明连声叹气,“燕草兄,你是新贵,且一定要支持陛下改税,舍下眼前一点利益,将来封侯拜相,这点东西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