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军并未重新分编,也没有查撤原先的军职,粮种、军需发放皆与麒麟军一至,天子去麒麟军军营不带人,到新军营便也不带人,时间一久,新军营里的士兵渐渐放下了顾虑猜忌,不再担心新主杀降,每日安心训练种田。
高台边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天子正与将士们比试拳脚功夫,说是比武,更多的则是指点,两个时辰后,军中好手轮番比了个遍,下台时诸将眼中敬服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呼喊万岁的声音震动云霄,已和半年前的萧家军军营没什么不同。
校场上数万士兵高呼万岁,有一小兵出列,握拳大声叩请道,“北疆侯战死突厥军中,魂归浊河,小人恳请陛下——”
小兵有些磕巴,但两月相处,已知晓陛下虽治军严格,但非军务以外,待人宽容温和,见整个校场都安静地等着他说话,便鼓足勇气大声道,“小人恳请陛下追封北疆侯为萧妃,如此北疆侯有归乡之处,英灵便可安歇了。”
萧寒‘战死’沙场,理当封赏,群臣议定追封北疆侯,萧寒侄子萧稷承袭侯爵。
小兵话语落,许多士兵便纷纷点头应和,最后竟是数万人跪叩校场,叩请追封妃位,言辞恳切,“陛下,请给国主一个安身的地方罢。”
远处施安要阻止已来不及,连连叹气,“这群兵崽子,追随十几年的主公,在女帝这里,就只请做个妃子的份——这算怎么一回事,前朝宫中随便一个末位,无功无过,故去后也能追封个妃子——”
袁翁叹气,都是大老粗,哪里懂那么些弯弯绕绕,不敢请追封皇后,大着胆子请封妃子,已足见爱戴了,萧国主对女帝之心,天下人皆知,诸将念着他的好,这才打算完成他的夙愿。
刁同甫出列行礼,“请陛下追封北疆侯为萧后。”
陆子明、齐逊等人皆附议。
追封为后安抚民心军心,天下一家,可拉近北地和关中的联系,与请谢蕴入宫是一个道理,省时省力,只在羌胡边界时,她已询问过萧寒,萧寒不愿,她便也不愿在此事上强留,正待寻由拒绝,远处奔来一道身影,顷刻掠至高台前,人未落,声先至。
“陛下不可,雷声鸣动,天公不允,请陛下三思。”
校场上诸将静声一听,果真有轰隆响动,不由都是惊惧,纷纷跪叩请罪。
崔漾看了眼天色,只觉自己在星象这件事上差得还很远,温声道,“诸将追随萧爱卿守卫边疆,用性命抵御突厥,都是大成的勇士,今岁每人赏赐御造缎帛一丈,春夏到了,给家中儿女做一身新衣衫罢。”
一丈缎帛可给孩童裁剪两身新衣,尤其御造缎帛,是寻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便是不做衣衫,或是家中无子,尚未婚配的,也可卖了换钱,军将们高兴激动,叩谢圣恩。
下了高台沈平便道,“皇后之位当选倾心之人相伴,尤其萧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暗阁也搜不到他的踪影,你怎可轻许后位,下次碰到这样的事,天若无异象,你便改日再议,日食,月食,彗星落地,星转斗移,一月里总有几日是有异象的。”
崔漾笑了笑,接过洛拾遗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手,常人对天象是十分敬畏的,但沈平似乎不是。
风霜雨雪,地动涝灾,他从不以为是天罚,非但不会怪力乱神,不祭祀仙神,还常常会沉心研究,力求找出灾害发生的原因,虽时常无果,但崔漾看他研究这些,也常吩咐人帮他寻找需要的耗材。
崔漾回营批阅奏疏,吩咐谒者传文臣武将冀州府议政。
春耕、岁正祭祀已由太常寺代劳,旧魏、李宋诸地任命官员已就任,大成地界内十三州,包含徐州、菏泽在内的原旧魏、李宋疆域都已经完成了税改,只剩下江淮。
十郡之城数十年阻隔在旧宋背后,即不给大成上税,也不给李修才上税,州牧和太守官还是文帝在世时的老官员,治下自有一套官员任免,不是一国,胜似一国。
正堂里刁同甫、姜奉、许半山、盖青四人分列案前。
刁同甫出列行礼,“难就难在这十郡里的乡绅豪贵,几十年没有往朝廷送过一粒米,现在要叫他们自动把税收吐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梁焕问道,“兵战呢。”
姜奉本是激进的性子,此时不免也迟疑,“文帝在世时为表江淮年青云政绩,下诏十城免税,当时未言期限,隔年文帝驾崩,中原动乱,诸侯割据,这一片便失去了掌控,如今再要改税,实在比肉里抽骨还难。”
“且每次外敌叩边,江淮诸郡都会出大批物资,除了不上税,官员任免不上报,实在没什么差错。”
刁同甫亦摇头,“一没有出兵镇压的理由,二来搅扰生民,江淮的百姓未必不想归入大成,最好不要动刀戈。”
虽是对司马庚恨之入骨,此时刁同甫也不得不多提一句,“照老臣看,安平王此次税改能力不俗,若能有类似的办法平稳地收服江淮世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司马庚此番用策,请下了一道圣令,每一族中,不分嫡庶,不分男女,皆可分族中土地,一人一税。
此举动的虽是世家利益,但分化的是人心,嫡长子只有一人,次子,庶子,长女次女庶女却有无数,人人占有份额利益,财帛动人心,族长想压下不行新政,也是管不住族人的。
司马庚伸手一拨,翻江覆海,清算上年税课,国库便充盈了三分之一,反手压下时,上京城一片平稳,加之手腕凌厉,铁面无私,丝毫不避讳得罪勋贵,叫他们这些臣子又恨又敬,恨是因为臣佐多为勋贵,动的是他们的利益,敬是敬其能力和用心。
刁同甫话说得坦荡,实则因税改前,司马庚请旨祭拜前朝司空氏陵寝坟冢,司马庚乃灵帝世孙的消息公之于众,引天下哗然,早已断绝了复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