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撩着细雨,额发轻微地拂动着。
暗野中的视线一分一分清晰起来,李隐舟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悸动,只轻轻喊了句
“师傅。”
比之邺城大牢匆匆一见,张机明显清减了些,两双眼窝凹了深许,唯灰白眼睫下一对深黑的眼沉着数年风雨,仍是岿然不动的镇静。
他两手搭在案上,仅用一双眼睨着自家徒弟,掩映着些微暖融融的灯火,倒比在邺城大牢里得清楚多了。
人长高了,也显出修长的身段,气度是年轻姑娘都喜欢的清隽温雅,眉眼皆是工笔似的精致,挑不出一星半点的瑕疵。
唯有两颊略凹出淡淡的影,似玉上薄瑕,不掩瑜光。
再好的年轻人落在长辈眼里都是短了斤两的,张机以前也嗤笑俗人多虑,隔了十余年的阔落风雨打量眼前的小徒弟,只觉得瘦得叫人心疼。
然而这会却没有唠叨的余地。
他眼光一扫,视线沉下,扣着案上卷道“此乃华佗所著,名针灸经。
他生平唯独放不下著,特托我将之从邺城大牢带出。
我匆忙阅过,此不仅校订了黄帝明堂经里头的错处,还添了麻沸法、疡医术,我倒和你所求有相似的地方。”
竟然是传闻中失落于邺城大牢的针灸经
李隐舟快步走上前去,目光隐然一震,心头疑起“司马懿答应过我救出师傅和华佗先生”
为何华佗还要将平生绝交付给张机
张机拂袖,哂笑一声,不知是讥诮还是感叹“那狱卒原也是这样交代我们的,但华佗老儿临刑前却怒骂曹氏无德,行刑官便改了刑法只可惜了你的药。”
华佗不肯以这样的方式屈服。
宁以身死发一腔怒吼。
李隐舟深搭下眼,明灭的火光映在冷雨浸透的地上,蔓延出稀薄的光。
夜风一卷,这幽深的雨夜中,又一盏灯熄灭了。
他很快抬起眸子“师傅南下怎么延搁那么久,即便是在夷陵遇到吴军,甘宁将军理当会通融。”
张机深切他一眼,只道“大战里伤了许多人,我被那凌统小子绊住了,非得要我留下瞧瞧,好在赶在山洪暴发前赶回了吴郡,不然恐怕我这老命也交代在长江里头了。”
一回来便赶上这样的天灾。
师徒二人皆无言片刻。
李隐舟沉思片刻,道“朱太守已经倾尽全力,可若要说动世家开仓,非旧陆、顾二家不可,顾雍公领会稽郡已久,如今恐怕早就自顾不暇,且他已为孙氏重臣,世家未必还肯信任他。
伯言如今领海昌都尉,屯田备军,想来此刻也不能亲赴吴郡。”
搭在腿侧的指节一蜷,他目光淡了淡,世家大族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偏偏洪流暴涨,交通艰难,这节骨眼上,任地方要务的两族家长不可能立即抛下当地百姓赶来支援吴郡。
他能想到的,朱治必也想到了,然而却有些事是朱治也不清楚的。
张机一眼便瞧出他又在打主意,不由皱眉“官府的事情自有官府来算,你这样操劳,孙家小儿给你发饷银么”
饷银自是没有。
人情债却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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