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津港码头,寒风渐起,一艘破旧的桅木帆船缓缓靠岸。
船头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独立冷秋,身穿一件单薄的灰色长袍,他的胡子邋遢,脸上脏兮兮的,皮肤黝黑,两眼目光有点呆滞,不知道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乞丐或逃荒的灾民。
谁能想到,这中年男人竟然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翰林四谏”
、清流“牛角”
张佩纶!
他曾大胆敢言,直谏让慈禧太后收回成命,他曾振臂一呼,在“清流”
中云集响应,他曾骂得李鸿章也哑口无言,可惜,再美好的时光都只是曾经,中法一战,他在马尾战败,福建水师覆没,他的大名顶风臭万里,人人恨不得诛之,只有李鸿章仗义执言,说战败“错不在张佩纶,谁去结果都一样”
,张佩纶当时感动得差点给李鸿章跪了!
光绪十一年,张佩纶被流放遣戍察哈尔察罕陀罗海,这三年来,在寸草不生的边疆风餐露宿,这细皮嫩肉的书生皮肤黑了,头白了,爱妻也在陪同他充军期间染病,无药可医,含恨九泉,他悲痛绝望,人生跌落到谷底,过去站在一边看,对别人指手画脚的那种道德和智力上的优越感,随风飘去,荡然无存,他这才多么痛地领悟:世界是现实的,是残酷的,是属于真正的强者的!
张佩纶想东山再起,于是拼命反思自己,越反思越觉得李鸿章伟大,这人平长毛、办洋务、兴水师、主外交,力挽狂澜,硬是将一个即将灭亡的帝国“中兴”
,自己过去真是狂妄无知。
于是,张佩纶戍边快结束时,给李鸿章写了一封长长的忏悔信,汇报自己的思想改造:吾知时艰之亟,实以洋务为大端,采西法以敌西人,还提出“筹造铁路以图自强”
的计划,把流放时著写的《管子注》二十四卷、《庄子古义》十卷,《涧于集》等著作寄送给李鸿章,当然,最重要的事,乞求三年戍边期满后,加入李鸿章的幕僚,继续为国效力。
李鸿章惜才,问宋骁飞的意见。
宋骁飞还记得张佩纶当年把容闳辩得心肌梗塞的场景,说:“这张佩纶,脑子好使,善于把白的说成黑的,那么必定也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学生以为可用他来对付‘清流’,这样我们办事耳根就会清净许多。”
李鸿章深以为然,这才答应了张佩纶的请求。
宋骁飞收到张佩纶到天津的日子,带着一身戎装的段祺瑞在天津港码头等候。
段祺瑞远远看到张佩纶一副失魂落魄的穷酸样,问宋骁飞:“兄长,就这样一落魄书生,为何你亲自来接?此时他只是一个流放归来的罪臣,中堂大人为何还要允他入幕僚?”
宋骁飞拍了拍段祺瑞的肩膀,说:“芝泉老弟,这就是中堂大人用人的高明之处。
前几年,张佩纶在朝堂上风头正劲,如果拉他入幕僚,只是锦上添花,此时他落魄归来,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用他,那是雪中送炭,张佩纶必定感恩戴德,誓为我用。”
段祺瑞道:“这种文弱书生,要之何用?”
宋骁飞哈哈大笑:“朝堂之上,言语也能杀人呀!
当年他曾一口气参倒了工部尚书贺寿慈、户部尚书董恂,连中堂大人都要忌惮他几分。
现在‘清流’死灰复燃,非张佩纶不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而且他和陈宝琛等‘清流十友’私交不错。
收了他,等于断了翁同?两条腿,他从此寸步难行!”
果然,张佩纶回天津后,对李鸿章不计前嫌收留感激涕零,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翁同?此时并不知道张佩纶的思想已经生巨变,更不知道张佩纶入了李鸿章的幕僚,见他戍边期满,知道慈禧太后本来对张佩纶的才华很欣赏,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举荐他为御史,想拉拢他。
荣寿公主也给慈禧太后吹耳边风,赞张佩纶是个人才,不用太可惜了,慈禧太后一高兴,便让光绪皇帝下旨,让张佩纶官复原职,署左副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