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梁遇也思量了她的话,没有那些不相干的人会怎么样,结果是依旧手足情深,他会替她寻一个殷实人家嫁了,然后每年到了爹娘生死祭那一天,兄妹相聚祭拜一回,过后各自散了,见面的日子甚至不如现在多。
有失有得,这就是人生。
只是她认为自己向着皇帝,他这个做哥哥的会不高兴,虽说确实言中了,但嘴上是决不能承认的。
他忖度道:“你我兄妹,隔了十一年才重新相认,我知道你依赖我,我亦是不知怎么疼你才好。
可人活于世,总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没有谁能捆绑谁一辈子。
你千万不要误会哥哥不让你向着皇上,你向着他是应该的。
不过帝王家和寻常人家不一样,不能意气用事,更不敢一拍脑袋不管不顾……我的话你明白吗?”
月徊呆滞地点了点头,“哥哥如今真爱讲大道理。”
梁遇又被她堵住了话头,窒口之下不想再多言了,顺手将笔架上的笔重新归置好,淡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回乐志斋去吧。”
月徊道:“我不打算回去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像上回一样,您上夜,我陪着您。”
梁遇蹙眉道:“上回和这回不一样,你不该留在我值房里。”
她却执拗,“哪里不一样,我瞧明明一样的。”
她是驴脑子,记不住事儿,梁遇道:“上回你是假扮的太监,这回你是御前的女官,怎么能一样。”
月徊觉得哥哥真是太能自欺欺人了,“乾清宫当差的,哪个不知道上回的太监就是我?”
反正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往外一瞧,恰好月华门慢慢锁闭起来,她哎哟了声,“下钥啦,这可怎么办,我想走都走不了啦。”
夹道里隐约传来打更太监的呼声:“大人们,下钱粮啦,灯火小心……”
整个紫禁城里的大小宫门此时一齐转动起来,门臼出沉重的吱扭声。
巨大的乾清门也被推动着,紧紧锁闭起来,这皇城自此便正式进入漫漫长夜了。
所以驱赶了她半日,最后还是被她得逞了,他看她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转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要往外走,月徊手忙脚乱把他拽住了,跺着脚说:“您再赶我走,我可躺下啦!”
她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十八岁的姑娘了,说话儿就要耍赖,还好他眼疾手快托住了她,“你再犯混!”
他的恫吓对她不起任何作用,她就撅着屁股后仰着,“您再撵我走?”
梁遇被她闹得没辙,用力y了她一把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学孩子那一套!
好了好了,想留下就留下吧,真叫人头疼。”
她龇牙伸出两手,“那我给您揉揉?您哪儿疼啊?”
梁遇让开了,叹着气地打量她,“你这死皮赖脸的性子是随了谁?娘当年也不像你似的。”
月徊劝他看开些,“娘是没在码头上挣过饭辙,要不也和我一样。”
她拌嘴没输过,哥哥总算屈服了,不再和她理论。
她含笑在圈椅里坐下,周身散出一种膨胀的胜利感,细想想,心狠手辣的掌印大人每回和她交手,好像都没能占上风,不是因为他不厉害,是因为他在乎她。
这么好的哥哥,她还时不时对他起邪念,实在枉为人啊。
所以一方面自责,一方面也没耽误想入非非,毕竟梁遇长得是真好看,不管正看侧看都无懈可击,对于情窦初开的姑娘来说,是个很好的爱慕对象。
可惜生在一家,她常有这样的感慨,主要因为认亲才一个多月,她嘴上叫着哥哥,想法儿有时候还是扭转不过来。
譬如现在,静下心就想起昨晚的梦,梦中的经历让她脸红心跳,再品咂一回,依旧半带羞愧,半带痛快。
梁遇暗中留意她,见她一忽儿定着两眼,一忽儿傻笑,一忽儿正色,一忽儿又偷眼瞧他,不知到底中了什么邪。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将批红的题本装进匣子,往铜扣上落了锁。
月徊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和您一块儿值夜很高兴。”
又能在他跟前胡搅蛮缠,怎么能不高兴!
梁遇叹了口气,“皇上不豫,三更的时候再看病况,要是不能临朝,得及早上朝房传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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