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慢慢点头,“也是的,有广厦万间,夜里也不过睡榻一张,这句话我最能体会。”
月徊听了一笑,“人站到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什么都是不过如此,您都悟出来了。”
月徊的话点到即止,用不着特意嘱咐,她懂得谨守他身份的秘密。
既然要装,就得配合,月徊不做那副奴才样儿,这么松泛的相处着,也正是皇帝喜欢的。
她终于置办好了出门的行头,又是斗篷又是暖兜,还提溜着一只柿子大小的珐琅五彩小手炉,站在他面前说:“瞧瞧我,我这身够暖和的了。”
一面把手炉放进他手里,“这个给您捂着,寒冬腊月的,好容易出来一趟,别受了寒。”
手炉是姑娘的款儿,十分的小巧玲珑,上面有鎏金银喜鹊的纹样。
皇帝捧在手里,那温暖的触感,沿着掌印脉络走向,直通进心里。
皇帝抬眼望她,她今天穿一件烟霞色云纹小袄,下面是一条银底青花马面裙,松松绾个髻,早在先前她出门迎接他时,便让他心生惊艳。
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打扮,宫里穿着太监的冠服,多委屈了这样美丽的容色。
皇帝抿唇而笑,笑容里没有老辣的政客做派,有股青涩的味道,他说:“你今儿很好看,原来你穿上姑娘的衣裳是这样。”
月徊虽然脸皮不薄,但挨了夸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下说:“好看的姑娘多了,等以后宫里进了人,您就不觉得我好看啦。”
也许吧,皇帝暗想。
帝王的一生,会被各色女人填充得满满当当,但多了便不珍贵,将来回头再想,能记住的也不过寥寥。
无论如何,今天为见她出宫,至少不同于别的。
她的素缎小袄,她的珐琅小手炉,都会成为十七岁收梢上最鲜明的回忆。
所以书念得多了,想头儿就多。
皇帝柔肠百结的时候,月徊只想上外头凑热闹去。
梁遇在时,对她私自出门不大赞同,如今皇帝来了,他那头必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没有道理和她秋后算账。
月徊得意洋洋走在前头,回身冲皇帝招了招手,“快走,玩儿上一个时辰,中晌我请您吃爆肚。”
皇帝虽也算土生土长北京人,但皇城内外是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焦圈,不知道爆肚,只知道什么纸好,什么墨香。
她在前头走得轻盈,那身段步伐,看上去就让人愉悦。
皇帝问:“咱们上哪儿玩儿?这个时令没有画舫可看吧?”
月徊说:“不看画舫,咱们可以去滑冰呀。
您滑过冰吗?什刹海到了冬天有冰场,两个大子儿租一辆冰床。
您要是不会滑冰也不要紧,您坐着,我给您拉车。”
她是个不见外的,真的完全不拿他当皇帝,也不多费手脚另预备代步了,躬身就上了他的车。
两个人促膝坐着,高高兴兴的,又有点儿赧然。
就是十七八岁光景,半大不大,又什么都明白的时候。
窗口上照进一点光,人心也在那道光影里起起伏伏,端端压在膝上的两双手,指尖清爽,都像水葱一样。
月徊的整个童年,什刹海占据了大半的记忆。
夏天看画舫,冬天看滑冰,这是闲时最大的消遣。
不过进冰场的两个大子儿,对冬季里没进项的人来说,也是一笔挺大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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