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到如今也五十多了,还记得小时候那阵儿有养兄妹做夫妻,被人唾骂如过街老鼠。
时至今日,他不愿意看见日裴月徊也变成那样,这种事到了世人口中终究不堪,凌君夫妇去了那么多年,不能死后还叫人戳脊梁骨。
“日裴,你今年二十六了吧?”
盛时和煦地笑了笑,“长久一个人不是办法,找个合适的成个家吧,你爹娘也不愿意你孤身一辈子。”
梁遇有些难堪,垂道:“如今职上差事太多,暂且来不及想那些,等过阵子吧……过阵子还是得找个人的。”
盛时点了点头,“我这一生只养了一个儿子,你和月徊对我来说,就如同自己的子女一样。
我希望你们各自成家,将来成双成对的,等我百年的时候下去见了你们的爹娘,也好有个交代。”
梁遇说是,虽灰心至极,但多年官场浸淫,早练就了一身隐忍克制的功夫。
他站起身时甚至还笑着,和声道:“我近来要筹办皇上大婚事宜,等过了四月初八就得去两广,恐怕不得机会再来瞧二叔了。
今儿算是先和二叔辞行吧,请二叔保重身子,等我回京,再和二叔痛饮一场。”
盛时道好,望着梁遇,心里很觉不舍。
人人都道司礼监掌印风光,东厂提督拿捏整个官场,朝中没有一个大臣敢和他叫板,可说到底,他也是个苦孩子。
早前两袖清风还则罢了,如今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苦难上更添苦难。
这内情恐怕月徊未必知道,他的满腹心事能和谁说,最后只有烂在肚子里。
“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他迈出门槛,回身拱了拱手,“二叔留步。”
转身的时候笑意从唇角褪尽,慢慢风化,变成了坚硬的冰壳。
其实今天不该来的,来前他曾期待什么?期待盛时说月徊苦他也苦,两个人作伴温暖余生么?都是奢望啊,绝无可能的。
他也设想过,如果爹娘在,得知他对月徊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会怎么看待他,或许会打断他的腿,把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赶出梁家吧!
他踽踽走在夜色里,眼下还有倒春寒,风也是凉的,可他不觉得冷。
曾鲸在一旁唤他,他充耳不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在回宫之前,他得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尤其在月徊面前,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更不能让她现他这个哥哥有多不堪。
乎情止乎礼,这才是正道。
他自嘲地笑了笑,怪自己昏了头,以为不是嫡亲的兄妹,就可生非分之想……他原也知道不该,原也尽力在克制,然而和她相处愈久便愈晃神。
到现在猛然惊觉,深陷其中的人只有他自己,月徊是个傻子,每天乐呵呵的,只知道听哥哥的话。
听哥哥的话,可惜哥哥有私心。
他仰头看天上,月亮已挂在中天,长庚星可以伴月,他却注定不能,到最后日月永不相见,是他们最终的命运。
曾鲸一直驱车跟在他身后,忽然见他顿住了脚,忙拉缰停车,小心翼翼道:“老祖宗,时候差不多了,咱回宫吧。”
他轻吁了口气,“回吧。”
转身登上了脚踏。
坊间的街道不平整,车轮碾压过去车身左右晃动,一角悬挂的风灯也随之轻摇。
梁遇的面孔在光影往来间忽明忽暗,最后只余乏累,惨然闭上了眼睛。
车辇到了神武门前,宫门早就闭合了,曾鲸上前递了牙牌,里头缇骑迎出来,恭恭敬敬叫督主。
梁遇点了点头,负手穿过深幽的门洞,进得司礼监时,他心里暗暗希望月徊还在,还眼巴巴等着他一道吃完饭。
可惜,值房里头空空的,他在门前微顿了顿脚,仿佛有些难以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秦九安惯会抖机灵,上前一步道:“皇上才刚打毕云传话,请姑娘过养心殿用膳去了。”
梁遇哦了声,重整精神迈进值房,一面吩咐:“把两广这几年的各项卷宗都给咱家调来,还有雷州、廉州几大珠池的采珠记档,也一并取来。”
秦九安领命,匆匆出去承办了。
值房里只剩曾鲸在旁伺候,他上前来,轻声道:“老祖宗,小的知会膳房预备起来了,您略进些吃的,再处置公务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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