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伸出了手,“西洲,我开个玩笑,你会不会就此讨厌我了?”
她试着碰了碰他的衣袖,他没有避让,给了她一点信心。
复又轻轻牵住他的腕子,含着泪说:“你别恼,也别把我的话当真。
我知道宫里森严,要你进来看我是强人所难。
我会进宫的,之所以延捱到现在,还是因为舍不得……我舍不得离开宇文家,舍不得外头闲散的日子,也舍不得你……你放心,我明儿就进宫,真的……”
她嗫嚅着,抽泣着,略沉默了下,又挤出一个笑来,“可是从南苑到京城这一路,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这样的日子,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她含着泪微笑的模样,像钉子似的砸进他脑子里。
这一刻有些迷惘了,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要成为野心的牺牲品。
不懂她的人,只知道她小小年纪心机深沉,然而自己和她朝夕相处,有些天性是掩藏不住的。
她也有所有姑娘都有的柔软,看见虫袤会受惊,打雷的时候会害怕。
她不过比一般姑娘长得美些,这美让人变得有锋芒,所以长得太过好看了,不是好事。
小四转过腕子,握了握她的手,“我就送格格到这里了,往后的路,得你自己走。”
她张了张嘴,到底话都隐匿进颤抖的唇瓣里,眷恋地抬起眼望望他,最后偎进了他怀里。
“西洲,我不会忘了你的。”
她闭上了眼睛,“你将来会忘了我吧?会娶妻生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小四说不知道,“也许会的……”
也或者永远忘不了她,忘不了蹲在舱房门前生炉子,烟熏火燎里她滚烫的嘴唇。
第二天她依约,答应进宫了。
皇帝被吊足了胃口,早就急不可待,派了司礼监和御前的人去接应,排场之大,不是那些顺顺溜溜进宫的王女所能比拟的。
小四尽护卫之职,送到神武门前,看着她盛装下车,登上了宫里预备的抬辇。
内侍太监击了击掌,厂卫依规矩退让到一旁,随着掌事太监高呼一声“南苑王郡主入宫伴主啦”
,抬辇上肩。
珍熹脑后压住燕尾的那排米珠步摇簌簌颤动着,他看不见她脸上神情,总觉得她随时会回过头来,可惜没有。
抬辇滑入顺贞门,渐行渐远渐渐不见了,曾鲸走过来,负着手冲他笑了笑,“恭喜傅小旗,今儿就换了牙牌,走马上任吧。”
无论如何,南苑王郡主进了宫,各自的差事都算交了。
曾鲸没有立时向梁遇回禀,吩咐乾清宫的人仔细留意御前的动向,待次日才写了信,装进鸽腿上的小竹筒里。
信鸽飞跃重洋,沿着临海一线向前搜寻,苍茫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一支船队,福船巨大,后面跟随数十艘中小型战船,风帆鼓胀一路南行,在海面上绵延了百丈之远。
高大的船楼后部设了鸽巢,信鸽甫一落地,守在一旁的番役便解下腿上竹筒,将信送到了梁遇面前。
舱房里正议事,随堂和司房都在,梁遇展开纸卷看了眼,淡然笑道:“南苑王府的人进宫了,拖了这么长时候,皇上一见果然被勾了魂儿,当晚就翻牌子,且留宿到天明。”
翻牌子并不稀奇,皇帝也图新鲜,新进宫的嫔妃当晚侍寝常有,但留宿到天明的却是不常见。
宫里关于侍寝,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嫔妃不在龙床上过夜,一般完事后就给送回自己寝宫,这也是确保皇帝睡梦中不受惊扰。
当然也有不肯照章办事的,但能让皇帝破这种例,必然圣宠已极。
这宇文氏才第一日进宫,就引得皇帝不顾礼法,瞧这势头,恐怕将来还有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时候呢。
“这女人不简单,让曾鲸派人好好盯着,用度上头别亏待了她。
皇后是诗礼人家出身,少不得看不惯,倘或因此训诫,势必明面儿上结仇,她不是宇文氏的对手,还是得想法子劝着点儿,可别皇后宝座还没捂热,就让人给拱下了台。
咱们不在京里,六宫小小变动不碍的,根基不能乱,要是乱了,再想收回来可不容易,别叫咱家费那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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