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想了想道:“不像上回似的,召到东暖阁来么?”
梁遇摇头,“上回是还未亲政,落一个病弱的话把儿不好。
如今大局已定,难得叫免一场大朝会,没人敢置喙。
你这头,我是能不动则不动,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不着你出马。”
月徊哦了声,“横竖我都听您的,您让我出马我就出马,让我给皇上梳头,我就给皇上梳头。”
这么听起来,倒像个顺从的好孩子。
梁遇将案上公文收拾妥帖,正要着人传晚膳来,回身见她眨眼瞧着自己,便顿了下,问她怎么了。
月徊有点儿犹豫,支吾了会儿才开口:“哥哥,您梦见过我没有?”
他说没有,“你天天在我跟前,我梦你做什么?”
于是月徊觉得自己可能真有些不正常了,他说得很在理,天天戳在眼窝子里,她为什么要去梦见他?
梁遇平静得很,如常唤人进来,如常吩咐传膳,又打人上正殿瞧皇帝境况,待一切都安排好,方转回身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难道昨儿梦见我了?”
月徊心头打突,要是说梦见了,他必要追问梦见他什么,难道告诉他,自己丧尽天良地把他压在树上亲了一口吗?不行,死也不能说,遂打着哈哈蒙混过关,东拉西扯着:“我一向不会做梦……诶,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呀?”
梁遇没应她,兀自忧心起来。
要说梦没梦见,他无数次地梦见她,不是丢了,就是跟人跑了,心底里隐隐的担忧到了夜里幻化成梦魇,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本都是私密的事儿,他也从未想过说出来,可她忽然问起,他就不免疑心,难道是自己没留神,让她窥出什么来了?
他惴惴地,在门前踱了一圈,复又踱回来。
再觑她神色,她装模作样左顾右盼,一副叫人信不实的嘴脸。
“月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谨慎地问,“这两日你怪得很,和以前不一样了。”
月徊完全是正人君子模样,明明心虚得要死,却笃定地说没有,“我在哥哥跟前从不藏着掖着,就是忽然好奇,随口一问。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彼此都有心事,可瞧对方都光明磊落得很,一时相顾无言,气氛尴尬。
好在晚膳铺排起来了,上东暖阁探望皇帝病情的人也回来了,呵着腰说:“回老祖宗话,万岁爷这会子还睡着。
小的问了柳大总管,他说万岁爷瞧上去比上半晌好些了,睡得很安稳。
胡院使并几位太医在围房里候着呢,倘或有什么变故,会即刻来向老祖宗禀报,请老祖宗不必记挂,暂且安心吧。”
梁遇嗯了声,把人打出去了,才让月徊落座,外头秦九安又进来,垂手问:“拿住的那几个匪里头,有一个愿意做咱们的暗桩,剩下几个,老祖宗预备怎么处置?”
梁遇在小太监捧来的铜盆里洗了手,接过巾栉仔细擦着,一面道:“投诚的那个留下,剩下的选个好时候,押到菜市口当众正法。
皇上才亲政,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拿这些乱党作个筏子,也好让百姓们瞧瞧,触犯律法与朝廷作对,是什么下场。”
秦九安道是,掰着手指头一算,“明儿两位外埠王爷离京,正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梁遇听了一笑,“择日不如撞日,那就选在明儿吧。
连夜把告示贴出去,消息传到两广,对那里的乱党也是个震慑。”
他一头说一头取过筷子,拿在手上指点了下,“行刑前派人埋伏在法场周围,万一有人劫囚,便是意外之喜。”
秦九安领命出去承办,这下总算清净了。
他瞧了眼月徊,“怎么愣着,菜色不对胃口么?”
饭桌上断人生死,砍瓜切菜一般简单,这就是东厂提督的手段。
月徊同他独处起来,只觉得他是哥哥,自己怎么无耻耍赖他都能包涵。
可一旦有外人在场,哥哥就生出另一张面孔,冷酷、残忍、生人勿进。
月徊把饭碗捧在手里,怯怯地说:“我听说您有个诨名叫梁太岁,真叫着啦。”
这个诨名他也听说过,但他从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称呼他。
干着司礼监的差事,提督着东厂,要是一心经营口碑,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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