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抬眼看着屋顶的棱子,心里有些怅然,兄妹俩这样亲近的机会不多,将来她有了男人孩子,见了他至多笑一笑,说句“哥哥来了”
,哪里还会不依不饶问明早吃什么,中晌吃什么。
“月徊,要是这回皇上不放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样?”
他试探道,“其实就算留在宫里也没什么,横竖我在……”
可是等了等,不见她回应,他撑身回头看,见她拥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雪下了一夜,将要天亮的时候才渐渐停了,乾清宫前的广场上积了厚厚一层,风从上头吹过来,严寒之上更添严寒。
月徊是头一回看见宫里扫雪的场面,几十个小火者一字排开,推着半人高的木板刮过天街,后面又跟几十人挥着竹枝扎成的笤帚清理砖缝。
因天儿太冷,脚下的残雪碾碎变成了薄冰,人在上面走过直打滑,才半柱香时候,接连有好几个人摔了。
从最底下一步一步升上来,该有多不易!
月徊站在檐下远望,恍惚看见了十四岁的梁遇清扫天街的模样,昨天他说的那些话,她到这会儿才咂摸出点滋味儿来。
官场上升迁就像玩儿赌局,本儿下得越大,越不容易收手。
这紫禁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困住了那么些人,跟个囚牢似的,偏偏这牢狱里头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有人坐在云端上,有人匍匐在尘埃里。
回廊那头有小太监抬着食盒过来,送的正是说定的鸡丝面。
月徊一早上没见着哥哥,不知道饭点儿上他去了哪里,正四下张望,昨儿回事的那个太监抱着拂尘进来,笑道:“别等掌印啦,您自个儿先用吧。”
这人也算眼熟,月徊笑了笑,“请问公公,怎么称呼呐?”
那太监哟了声,“可不敢承您一声公公,您叫我承良就是了,我是司礼监的随堂,专给咱们老祖宗打下手的……”
说着把声儿矮下去,四下看了看,见近处没人,才压声道,“像找姑娘这件差事,当初就是我奉命承办的。”
月徊立刻一脸感激模样,“那我可得谢谢您。”
手里的盖儿揭开了,待要动筷,又有点不好意思,拿手指了指,“您用过了么?要不……一块儿吃点儿?”
承良失笑,这宫里上到太后老娘娘,下到宫女嬷嬷,没一个像她这样的,民间生过根的就是会来事儿。
“您快别客气,我早用过了,候在这儿就为听您差遣。”
这司礼监原不是等闲衙门,里头的人跑出去个个是爷,月徊早前怕这号人,这会子屎壳郎变知了,轮着他们来巴结了。
可饶是如此,她也还是不大自在,僵着脸皮扮笑,说:“让我差遣您,那我可不敢……怪我睡得死,早上起来就没见着掌印,他老人家这会子忙什么呢?”
承良掖着手道:“不怪姑娘起得晚,是咱们这儿忒早了。
宫里历来是这样,鸡起五更雷打不动,不光底下办差的,连皇上也是一样。
今儿有朝议,卯初臣工们在朝房数人头点卯,卯正万岁爷摆驾保和殿,咱们老祖宗随驾上朝去了。”
说罢一笑,“不过打明儿起,可不是‘随驾’了,是正经官员上朝议事。
您不知道,早前司礼监虽是十二衙门里的大拿,可照着宫规家法还是奴才衙门,奴才只管办差,不得和文武百官同朝。
如今好了,咱们老祖宗开了这个先河,往后就是朝臣,能和内阁分庭抗礼。
头前内阁的那帮书虫人五人六,姑娘也瞧见了,自打昨儿狠狠做了规矩,这回可老实了,皇上要提拔司礼监,谁敢说半个不字儿!”
月徊恍然大悟,怪道哥哥昨儿说,要叫那些反叛跪下叫祖宗呢,这才一天光景,事儿竟办下来了。
到这时不由感慨,权力果真叫人沉醉,撇开那些不长进的不说,但凡愿意登高的男人,这东西可不是最有意思的玩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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