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时笑着摆手,“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好作践那些孩子。
今年正琢磨放她们出去配人呢,你倒叫我收房。”
梁遇此来的目的不在这个,前头的话也说得三心二意,到最后沉默下来,彼此对坐有些尴尬。
盛时瞧了他一眼,心里虽担忧,也还指着他此来另有其事,便笑道:“大过年的,你赶了来就是为劝我纳妾?”
梁遇摇头,终于把那个纸卷儿拿出来,递了过去,“二叔,您瞧瞧这个。”
盛时展开看,一眼便明白过来,怕什么来什么,他果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东厂办事的手段,二叔是知道的,只要话下去,不消两天就会有消息传进京。
才刚档头给我送了这个,这是稳婆三十年来替叙州知府内宅接生的名录,月徊在里头,可是……却没有我。”
他顿了顿道,“二叔,我不问旁的,只想要一句真话,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是么?”
盛时脸色果然别扭起来,只不愿承认,支支吾吾搪塞着:“事儿都过去二十五年了,难保那稳婆有记岔的地方,怎么能凭借这个,就说你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呢。”
梁遇笑了笑,“二叔别忘了我是干什么吃的,但凡我想弄明白的事,就没有一桩能瞒过我。
我特特来问您,是因为我不愿意再深究下去了,我不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想认祖归宗,可有一桩我要弄明白,我究竟是不是我爹娘的亲生骨肉。”
盛时惨然望着他,“日裴……”
梁遇低下头,喃喃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就算拼尽一身修为,也要替他们报仇,这是我的夙愿。
可是二叔,您不该再瞒着我了,将来还有几十年呢,您瞒得住我一辈子么?”
盛时噎了下,思量再三,到底还是长叹了口气。
“你……确实不是你爹娘亲生的。
当年他们夫妇成亲后,你母亲一直不能有孕,等了许多年,盼了许多年,一直没能迎来自己的孩子。
直到你母亲二十四岁那年,她觉得这辈子不能再有孩子了,这才抱养了你。
你来梁家时刚满月,生得眉清目秀,你爹娘不知多喜欢,当真是拿你当亲生骨肉抚养。
直到后来你娘怀上了月徊,她那时还笑话自己老蚌生珠,也说了,盼着能得个女儿,这样便儿女双全了……”
盛时顿了顿,涩然道,“你瞧,你一直在他们心上,他们也没有盼着再生个儿子,可见你在他们心里和亲生的无异。
这个秘密,我原想带到地下去的,如今你既然问起了,我也不能再瞒你了。”
梁遇平静地点点头,“二叔,多谢您能告诉我实情,索性说穿了,我心里也不会再犯嘀咕了。”
盛时枯着眉道:“你心里头苦,二叔知道,你怪不怪我当初让你进宫?”
梁遇说不,“是我执意要进宫的,没有您,就没我的今天。
我才刚也说了,他们就是我的至亲,为他们报仇,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说罢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道,“我是忙里偷闲赶来求证的,如今真相大白了,我才能收心忙职上的差事。
二叔留步,我走了。”
他拱了拱手,转身往大门上去。
盛时目送他,看着他急急去远了,虽说一身华服权大势大,可那背影里,终是难掩一种沧桑的况味。
其实知道身世又能如何,不过自寻烦恼。
这件事明白在自己心里,并不打算和月徊说。
他本来就是个被放弃的人,在梁家受用了十四年,眼下还能听她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这些都是偷来的,他不敢说,因为怕说破了,连这点亲情也失去了。
司礼监里依旧人来人往,这个衙门担起了阖宫的鸡零狗碎,就是操心的命。
他听人回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耐着性子指派完了,才落得一个人在值房里闲坐。
太阳快下山了,透过西边的槛窗望出去,那无甚威力的老爷儿吊在天边,像个敲落在碗里的鸡蛋黄。
暮色一点点漫上来,他也没有传灯,就那么独自坐在昏暗里。
他想图清静,可惜月徊没能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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