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日子也和和美美,谁料祸从天降,卢家被烙上‘资本主义做派’,老爷子一气之下归了天,卢家子弟逃的逃散的散,最后将潘天发逮住关了进去。
卢定芳带着老母亲在偌大一座黄土竹墙里困守六年,总算等到潘天发拖着还剩半条昏黄油灯一样的命回来,并在当时大队队长身份的老张帮衬下,苦难命运才总算渐渐有了翻覆过来。
那都是上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几十年过去,老母亲早成了一堆黄土,几个子弟也就此杳无音信,潘老头自己在城里倒还有个姐姐,因常年不走动,虽是一脉,总不大亲近。
倒是与张家,或是早年不分你我的缘故,几十年来反倒更亲如一家。
只是后面这些年黎书慧却不大愿意往大坪潘家走了,不喜上来一半缘由是为黎祥琴,另一半又因从小在她屋里由她抚养长大的李贵。
陈年旧事多,黎书慧虽上了年纪记忆不好眼神也不再清亮,心头事却依然不肯轻易释怀。
老夫妻俩还走到小路边上的竹林旁就听到那边坝子的喧闹,一哈的男人们站在坝子边上说话,极多的孩子在地坝和石包之间来回追逐嬉闹着,老张在众人中搜寻了一圈,忠承同潘运一道在最上面的斜石包上,他倒没有抽烟,两个人只是笑着说话,信好在环屋的橘子树边喊潘宏,信有忽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又风一样的往信好后面的大石包跑去了。
年轻人的场子,老夫妻看在眼中,心里也是几多欢喜,如今是老了,但年轻的岁月却是人人都曾拥有过的。
妇女们都还在屋里呢。
潘迅雪梅跟忠旭打杂,堂屋灶房来回跑,擦桌子拿筷子,摆碗端菜上酒,卢定芳忠传在灶头前忙活,潘老头竟也在灶房里,原来是被母女俩压着帮妇女们烧火架柴。
他烧火也不安分,光嘴里含着烟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灶头边上朝锅里望,时不时还对老伴儿的手艺作出批判指导,直到卢定芳烦了或灶里柴火光了才转身不慌不忙往里架几根,一屋子的妇女让两老活宝的打情骂俏逗的前俯后仰。
众人欢笑,没惊觉老张夫妻进来,黎书慧往里看,锅里烧着茄子焖肉,卢定芳站边上搭菜板帮忠传剁姜蒜末凉拌猪耳朵,潘老头趁她不注意又凑了过去,恨不得眼珠子一并随着脑袋钻到铁锅里:“你这个——”
他伸手指着锅里做出嫌弃的姿态,嘴上的烟好似烧完了,就要拿下来抖一抖,嘴角咧到后脖子上:“你这个看着都没啥食欲,黑不溜秋的像。”
“混球帐!”
话没说完立即被卢定芳揪着后领拽开了:“等哈儿一哈人都吃你的烟灰?没得食欲我没叫你吃,走求开!
没喊你在这儿给我当指导!”
她骂的凶,脸上的笑却莫名让人想到了两人年轻时候的恋爱光景,半个秀才出身的小潘骨子里多少带些之乎者也的酸腐气儿,却每每总被卢定芳原汁原味的乡野言子怼得七窍生烟,日子久了,他也晓得变通了,像此刻,潘老头被卢定芳当众骂龟孙子揪领子,脸皮却好像一层铁一般,只顾着手里的烟和背后老伴儿的锅铲,嘴里作怪的嘟嚷着‘你又打不赢我,嘿嘿’等话,一咕噜又转到灶门口去了。
从前几多硬气偏执的人呢,如今简直跟猴子泥鳅一样。
“嘿——我不信打了他要弹转来。”
老张这样在后面打趣,众人才发现两人到来,因他的话,一屋子人又笑起来。
卢定芳招呼黎书慧:“就等你们来,老二啷个这么暗了还回去?也不说喊他上来饭吃了再走,雪梅喊潘运,桌子摆上了没有?叫吃饭,嘿,一会儿点着灯笼火把吃吗?赶紧赶紧,吃饭了。”
一屋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喊话的喊话,端菜的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