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丝毫未动,仍遮在墓碑上。
“那就把碑文留下吧。”
王四方这一刻已适应了石碑上的黑暗,准备扬锤錾字了。
“或者念一遍,我听着,照你的意思办理。”
王四方有这个本事,人家的碑文只要给他念一遍,他不用笔录,就记得很牢,錾到碑上时一字不差,保证货主心满意足。
还是没有反应。
那影子却不知不觉从石碑上移走了。
“呃?”
王四方这才觉得有点奇怪,忙抬头去找影子。
可那影子已不在蓼莪堂,消失得无踪无迹。
却也怪异,待王四方再拿起錾子去碑上錾字时,那錾子竟不听使唤,老打飘,錾不出像样的笔画。
王四方只得放下錾子,停了工夫。
从此,王四方再也没有心思拿了錾子去那石碑上錾字,那石碑成了一块无字碑,随便搁置在蓼莪堂中间。
蓼莪堂的门也关了。
半边街人就惋惜,王四方放着这么好的营生不做,恐怕是疯了。
王四方自己不惋惜。
每天,或是艳阳初露的清晨,或是落霞满天的傍晚,他就出了侧门,横过半边街,顺一溜石级下到巫江岸边,独自悠悠踱步。
偶尔也在一块大石头上坐坐,望几眼巫江上流动的彩色波光,还有那无帆的小舢板,被人划着桨或撑着篙,驶向江心,荡漾起圈圈美妙的涟漪。
每每这时,王四方的脸上就有一种殊异的神色。
那大嘴轻轻张合着,眼睛里浸着深邃的目光。
半边街上了年纪的人便说,二十年前王四方的排帮被蒋老五匪股击溃时,王四方就是在这块大石头下面的深水里泡了一夜。
就这样,王四方的影子在江边晃悠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半边街人不再见王四方跨出过蓼莪堂。
是有什么变故吧?半边街人议论,王四方是不是在街外的江边辞了脚尖?辞脚尖是当地人的词汇,意谓人临去阴间之前,去生前走过的地方辞行。
人们便撞开蓼莪堂,拥进王四方的住宅。
王四方蜷缩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
那大嘴巴张着,往外冒白沫子,似要冒句什么话出来。
待王四方一落气,半边街人就搜出王四方平时经营灵牌和墓碑积下的钱,去请了道士、歌师、吹鼓手,给王四方度亡灵。
王四方的老相还算熨帖:腿脚伸展,臂膀平直,且双目也闭合得紧。
只有那张嘴巴仍张着,不愿合上。
道士打了三次卦,念了三道咒语,用手在他脸上拂了三轮,也不管用。
有人去街上弄来一枚货真价实的小银子,让王四方衔了牙,那大嘴巴还是倔犟地张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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