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飘飞之中,悬崖之上几道人影回旋飘动,斗得正自精彩,被围攻的那黑衣蒙面人虽是以一敌二,却是犹有余力,一双拳掌在两人剑影之间进退自如,即便空手仍是占了上风:反倒是围攻他的二女气喘吁吁、汗水飞洒,年纪较长的那女子虽说落在下风,犹可支持,但年轻女子却是剑法散乱,攻守之间再无章法,若非对方似是一时之间不想分出胜负,只怕二女早就要落败。
连续几下猛攻,都被那人拳掌飞舞,逼得难以冲过黑衣人背后,竟被迫得渐渐退向崖边,年长女子暗自心惊,远方宅院间杀声渐敛,火势却是愈烧愈旺,逐渐增大的雨势竟是一点都没办法平息,显然自己家园里的人手难敌突袭,已败下阵来,而敌人一不想留下活口:二对山庄里的财物似无兴趣,自然也就任着火势蔓延,一不可收拾。
偏偏她纵使千百个想杀回山庄去,可自己和女儿联手,却连此人的防线都冲不破,虽知双方功力颇有差距,但两边交手已过百招,怎么看都觉得此人对自己与女儿的招式路数颇为熟悉,心下惊疑间还得护着招招失手的女儿,不知不觉已被逼到崖边数步之处,再退几步便要落崖了。
见已将二女逼到了此处,知她们再也突破不了自己这一关,黑衣人迳自停手,望了望四周,唯一暴露在外的眸子里透出了些许异样的眼光,也不知在怀念还是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停手,年长女子扶着身形已摇摇欲坠的女儿,喘息之间只觉身上难过至极,三人从山庄处一路战至此地,对方功力又在自己两人之上,激战之间不只心惊,身上更是香汗淋漓,加上雨势不断,方才战中还不觉得,此刻一歇下来,只觉浑身湿透,被山风一吹那寒意直透心窝,甚至连手中剑都觉得重了几倍,却还是得举着瞄向对手,不愿示弱。
只见那年长女子云髻高盘,斜插的丹凤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一望可见非富即贵,微显圆润的脸上黛目青眉,鼻梁挺秀,樱桃小口似开实合,美貌间透着一股高贵娴雅:虽说浑身湿透,颇有几分狼狈,举剑对敌间却仍是长身玉立,一派宝相庄严,气态丝毫不肯落了下风。
但另外一边那十六、七岁的如花少女,却没有母亲这般沉得住气,她秀柔丝,朱唇粉鼻,面容身形与母亲几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神态却显出几分天真,点漆般的美瞳惊惧地望着对手,原本绚烂笑容常挂的小脸蛋,此刻再没半点笑意,远远传来的声声嘶叫,彷佛都在少女心里重重地搥打了一下,柔致细腻、彷佛一捏之下便要滴出水来的肌肤上头满是苍白,再没一点血色。
「尔……尔是何人?为何纠众犯我栖兰山庄?」
年长女子虽还能保得神态平稳,微微颤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心惊,毕竟栖兰山庄是威天盟四山庄之,虽说自庄主姬园三年前逝世之后,声名已远不及当年,但对方表现出来的实力着实不可小觑,江湖上哪里出了个这么厉害的角色?
本来连连败退之中,她便一直在着力辨认对方的武功家数,但敌人似也防到了这一招,身形动作间均平凡得一如寻常武林人物,使出来的拳掌也尽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大洪拳、五行掌等种种手段,只靠着内力深厚硬撼对手长剑,见招拆招间还刻意漏掉了好几个邵雪芊刻意露出的破绽,即便邵雪芊在嫁给姬园前也是一方侠女,见识着实不凡,碰上这等蛮打也是难胜,更难以看出对方根柢。
加上还得护着女儿,邵雪芊的注意力也给分出了四、五成,自然更难看穿对手武功。
照说邵雪芊剑法不弱,其女姬梦盈虽未出师,剑法底子也不错,该不会如此不济,但一来此人功力着实高明:二来对方来的毫无迹象,一碰上便是激战,心惊之下邵雪芊还可自持,心慌意乱的姬梦盈功力却打了个折扣。
更重要的是此刻雨水纷飞,对方使的拳掌,纯以功力取胜,雨水纷飞并不造成阻碍,但自己母女用剑,重在轻灵飞舞,却被雨势抑压得剑势微挫,虽只是些微差距,若遇一般对手算不上什么影响,但此刻敌手难缠,即便如此微小的差距都造成问题,本就较弱的两人更加居于劣势,加上对方深知两母女剑法优劣,打起来自然更难占得上风。
一边护着女儿,邵雪芊一边心惊,对方如此好整以暇,不只是因为对付自己母女游刃有余,更因为对方所带来的人数量虽远少于栖兰山庄的庄丁,却是个个武功不弱,摆在江湖上都是一二流的好手,武林中究竟何时出现了这般强悍的势力?事前竟是一点风声也不透?
虽说如此,邵雪芊的江湖经历终非易与,仍对敌方的来历看出了些许痕迹。
先对方虽是刻意隐匿自己武功,但除了为者外,旁人却没法做得那么滴水不漏,虽仍看不出对方来历,却可知来人的武功非是一师所传,若是一个组织,十有八九非是传承已久的派门,而是龙蛇混杂的帮会之属:再来对方人人黑衣蒙面,交战时一句话也不出口,最多只用哼声彼此照应,令邵雪芊愈想愈是心惊,难不成对方之中竟有自己熟悉之人,否则何用如此小心?
偏偏无论她怎么引诱,即便已是占尽了上风,对方仍是一声不吭,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漏一点破绽,一点逼不出对方的真实功夫,邵雪芊心下不由着恼,若非姬家独子姬平意还在君山派门下练武,远行未归,以自己三人联手之力,就算胜不得眼前此人,好歹也能迫得对方使出真本领来,哪用像现在这样,怎么猜测都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来历?
黑衣蒙面人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环视着悬崖各处,彷佛这儿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似的,邵雪芊心中几次想要搏命出手,就算对付不了敌人,好歹也让女儿逃脱,却是无迹可寻,心下不由黯然,如果不是姬园身负内伤一直难癒、死得太早,自己何用落入如此地步?
想到此处,猛地福至心灵,邵雪芊不敢相信地望向对方,但才只一眼又心道不对,虽说当年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人的身形轮廓,与眼前此人大不相同,想来那人便是落崖后别有际遇,此刻来寻自己复仇,也不该是如此模样,只是心既有疑,嘴上仍是问了出来:「莫非……莫非阁下与当年那贼段翎……有什么关联?才找本庄寻仇?」
听母亲这么一说,累得双足虚软,差点连站都站不住的姬梦盈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可对方虽在邵雪芊出言时身子一震,眸中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直射过来,那目光里隐含的深刻愤怨之中,却没有一点被看穿身分的不自在,反而更透出几分讥嘲。
这种目光中的说话,姬梦盈虽是看不出来,但看母亲神色中犹疑愈增,也知母亲猜的不对,不过对方闻言如此震动,想来当年段翎之事,与此人也不能说毫无关联就是。
说来威天盟之所以成名,十五年前那一战便是关键。
那段翎原是天罡老人弟子,在天罡老人死后出现江湖,仗着高明武功行侠仗义,名声原本不恶,却在一夕之间变成无女不欢的贼。
偏偏天罡老人武功传承自武当道门,又别出机枢,造诣着实高明,段翎得他真传,虽是年轻功力未深,却颇得道门功法圆转自如之意,江湖上着实少有对手,若非威天盟姬园与几位结义兄弟一同出手,以栖兰山庄家传的金龙刺洞穿此人琵琶骨,令他有功难施,也难迫得他落崖。
十五年前那一战便在此处,邵雪芊当时也与姬园夫妻联手作战,虽说以众敌寡,但若非姬园金龙刺乃独传密法,那段翎在前所未见下着了道儿,只怕六人联手仍是拿他不下:即便迫得此人坠谷后生死不知,但想到当日战况,邵雪芊仍不由心惊胆跳。
只是当日众人虽胜,但段翎临危反扑的武功,却也强悍得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当其冲的姬园几乎是拚着挨上一掌,才能将两支金龙刺洞穿此人双肩,因此所受内伤也特别沉重,虽称不上因此而亡,但段翎那含恨的一掌,却也是姬园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
一边回忆往事,邵雪芊不由暗自摇了摇头,其实当年众人之所以在此处围杀段翎,固然是因为义之所驱、义无反顾,但另一个原因,却是为了此崖特产的「九转龙珠」奇果。
这「九转龙珠」十年一熟,其性极寒,乃是一种补身奇药。
当年姬梦盈初生时体弱,几乎养不住,姬园的结义兄弟中二弟刘濠的儿子也是这等毛病,在邵雪芊的闺阁密友,出名的女神医辛婉怡指点之下,众人到此采摘「九转龙珠」,却见段翎先驰得点,在众人之前已先采得龙珠服食,仅剩的一颗便留在手上,无论为公为私,众人自然只能全力以赴了。
那一战之后,虽说迫得贼段翎落崖而亡,但只剩一颗「九转龙珠」,却是难供两幼儿服食,若非姬园是众兄弟之长,对决段翎时又特别卖力,以致身负重伤,在五结义兄弟的多数决下取得此果,只怕姬梦盈还活不到这么大呢!
但也因此,刘濠之子早夭,其妻也因此抑郁而终,是以众兄弟中刘濠与姬园间裂痕愈来愈深,虽称不上形同陌路,却也无法亲爱一如以往。
这事其实姬梦盈比母亲还要清楚得多,因为幼时几位叔叔伯伯聚会之时,二叔刘濠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令人害怕,一点没有看待晚辈的温和慈祥,反而像是随时都可能冲过来把自己掐死一般,让姬梦盈最怕便是这位二叔,每次他一来她就要躲,深怕那天真被他给活活吃了。
说到这儿,那黑衣蒙面人此刻望向两人的目光,也如当日刘濠一般恨怒难掩,只是愈的愤恨嫌恶而毫无掩饰,光是两人目光相对,姬梦盈就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忍不住向后退步,小小的芳心里暗自思索,难不成此人也跟自己家里有这般难以解决的恩怨?否则怎会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母女?
见对方连哼都不哼一声,望向自己两人的目光充满怨毒,那森冷的寒光一触之下便以邵雪芊这等修养也不由一惊,她知道敌人对自己母女恨怨颇深,若是落到了对方手里,也不知会受到什么折磨,说不定到时真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邵雪芊虽不畏死,却也不想身受如此毒刑,更何况女儿生时幼弱,到了此时已经十六、七岁,身子也不见如何好,身为母亲对她愈爱惜,爱女心切的她自更不希望女儿落入敌手,她暗暗咬牙,到得最后关头,说不定也只得求死了。
见远处火光愈盛,原本还隐隐传来的厮杀、怒骂之声渐渐止息,显然栖兰山庄里的战况已至尾声,邵雪芊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也为之幻灭,她护着女儿又退了一步,感觉身后已是断崖,想到脚下土石之中,便是倒生崖底的「九转龙珠」根部,不由暗自苦笑,若当年能在段翎服食之前抢得先机,刘濠与姬园没有生分,两人合作之下,此刻的栖兰山庄,该不会沦落如此。
突地那黑衣人迫近,双掌翻飞间击向两女周身大,此刻三人已挤在崖边,落足都得小心,十成心思倒有三、四成放在脚边,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下崖去,此处面临深崖,坠下去可是万死无生,黑衣人下盘沉稳倒还不惊,两女却已难联手应敌,将女儿护在身后的邵雪芊应得数招,已觉胸口血气翻涌,被黑衣人雄厚的内力迫得呼吸不畅。
感觉得出黑衣人招式欲擒非杀,邵雪芊心下却没半分喜意,双方对敌至此,虽说与敌人连句话也没交谈过,但仅从对方眼中的怨毒,邵雪芊便知敌人不知为何,对自己母女两人恨意深重,一旦落入敌人掌中,清白不保自是难免,恐怕之后还有难以形容的苦刑等着自己母女俩,偏生长剑在风雨与敌人掌势交迫之下愈难展开,便想自保也难,更遑论冲出生天。
正当邵雪芊芳心千回百转,也不知是否该一掌将女儿逼落断崖,即便死了也好过落入敌手之时,陡听身后一声惊呼,原来是姬梦盈退步之间,不知不觉已滑出了崖去,她虽来得及一手抓住母亲衣带,却已难挽落势,邵雪芊还来不及反应,已听得衣带扯裂之声,姬梦盈竟已落崖!
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胸中浮起,虽说芳心还在挣扎,是否与女儿同跃崖下,以免落入敌手身受苦刑,但爱女心切,此番抉择哪是这么容易做的?一见女儿落崖,邵雪芊心头一痛、剑势一乱,陡觉一股劲气直袭胸前,心中只想与女儿一同落下的邵雪芊再无求生之念,竟索性不避不让,长剑反撩黑衣人胸口,一副同归于尽、与敌偕亡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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