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思万绪,也不过眨眼之间,岳欣然就拿定了主意“回禀陛下,当日益州官学开办,杜公子与陆膺交手间,不慎受伤。”
景耀帝放下手中的盏,挺直了脊背,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沉凝视线向岳欣然看来。
这一瞬间,景耀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着这样一双充满压迫力的眸子,岳欣然却诚恳地点头道“径关失守,陆膺未死,他流落草原三载,联合周遭诸族一齐抵御北狄,以报当日成国公、二公子、四公子亡故之仇。”
这样意料之外的消息被证实,景耀帝反正安坐于胡椅上,脊背向后靠了靠,姿态从容起来。
岳欣然却是郑重道“陆膺流落草原之事,家中并不知情,直到他最近偷偷回到了益州我才晓得如今他还活着之事,除我之外,家中连老夫人都还不知道。
陛下,陆府上下绝无欺君之意。”
景耀帝语气中波澜不惊“哦”
岳欣然端肃了神情向景耀帝行了一记大礼“陆膺欺君罔上,本该问罪,但恳请陛下看在他流落草原、未忘忧国的份上,许他将功抵罪,联合诸部共御北狄”
景耀帝冷不丁那样追问,必是杜豫让去往益州、受伤归京之事被他所知。
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岳欣然并不知情,但她相信,以杜豫让的智力水平,茶砖之事,必是死死捂住绝不会说,否则,背着景耀帝谋划着往北狄搞茶砖杜豫让莫不是嫌命长,他再是景耀帝的表兄弟,也绝计讨不了好。
可是,景耀帝这样一问,难保不是对杜豫让的形迹起了疑心。
甚至,景耀帝的起疑恐怕杜豫让都未必知情。
其中一个不慎,茶砖之事如果泄露,才是滔天大祸,杜豫让与陆家,谁也极难摘清干系。
既然如此,岳欣然干脆春秋笔法,抛出陆膺来转移视线。
她不想说谎,便干脆说出另一部分事实。
而且,岳欣然有把握。
换了在任何一种情形下,陆膺这样欺君,明明活着却三载不回大魏死罪绝计难逃。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
景耀帝对北狄的忧虑,已经到了他不远千里,亲至边关的程度。
陆膺在草原上做的事情,自然有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若陆膺确实能将功抵罪,光明正大地回到大魏,陆老夫人想必能展颜开怀。
岳欣然说完自己的请求,就老老实实地叩。
景耀帝一直没有出声,屋子中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微毕剥声,帝王无声,既不知其怒亦不知其喜,多少重臣跪在此间都会汗湿重衫,可岳欣然却心内平静。
良久之后,景耀帝淡淡道“起来吧。”
他既没有答应岳欣然,亦没有再提及陆膺,转而道“大魏一统天下须看亭州,亭州要拒北狄要看封公六郎媳妇,这是何意”
岳欣然起身平静道“大魏北狄相持之势绝不可久,北狄会下定决心,陈、梁不日亦会有动作,此等情形下,大魏只有两个结局,力抗陈梁,内思变、外图强,逆势崛起,一统天下;腹背受敌,反受其乱,被瓜分而已。”
说完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岳欣然仍嫌不够般,再度诚恳地道“到得那时,众臣可官禄依旧但陛下呢此诚存亡之时矣。”
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是站在景耀帝身后的吕阿不奇,都微抬了视线,看着这身形并不高大的小娘子。
景耀帝先是一蹙浓眉,随即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之后,他才一声长叹“太宰之后,金銮殿上不闻此语久矣。”
然后,这位正当盛年的帝王坐在灯影深处,身形竟显出难得的寂寥。
吕阿不奇悄然上前示意,岳欣然却在告辞前,最后说了一番话“陛下,现下您既用封书海来填亭州”
她悄然一叹“益州之地,封大人经营五载,世族消退,百姓安乐,实属不易,继任者万望陛下斟酌,益州百姓拜谢陛下”
然后,她行了一礼,才缓缓告辞而出。
窗外不知什么时间飘起了微微细雨,春雨贵如油,却不知能不能滋润这片干涸大地,岳欣然心中却一片开阔。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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