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9章
亭岱郡乌头山。
乌云密布,明明还是晌午,天却阴得伸手不见五指,郭怀军竭力挥鞭、催促身下的牲畜,不知是不是被抽得起了性,这头青毛驴长咴一声,竟然四蹄站定,再也不肯动弹。
闪电撕裂长空,雷雨骤然倾下,浇了郭怀军一头一脸,他咒骂一声,再次抽打这头该死的毛驴,可这头畜牲就是不肯挪动,雨势越来越大,他出来得急,整个亭州素来少雨,这样的雷雨天儿一年也赶不上多少次,哪里会备雨笠,雨水渐渐浸入衣衫。
郭怀军急了,他索性下来,大雨彻底泼了下来,乌云散去些,远处渐渐亮堂起来,郭怀军一抹面上的雨水,破口大骂“要不是家中只有你这口老货,老子早宰了你”
不得已,他只得拽着这畜牲一步水一步泥,朝远处隐约看见轮廓的村落走去,哪怕已经湿了个通透,也暂且避过这一阵,若能寻着些柴火烤一烤也是好的,到得亭州城,他可没有银钱看大夫。
郭怀军终于安顿拴好毛驴,身上已经淌下一滩水来,蛛网四结,落尘已久,只有些兽迹,这村落想必破败已久,他随便寻了些柴火,脱了外衫,拧干水分,就着柴火烤起来。
便在此时,急促杂乱的脚步和着淌水声响起,一个身披雨笠的身影匆匆冲进来,对方也是一边咒骂一边脱斗笠,瞧着比郭怀军还惨一些,郭怀军起码还有只代步的驴,这兄弟身上的泥已经溅到了肩上,对方将雨笠挂到门上,看到郭怀军燃起的篝火,面露喜色“这位兄弟,可否借个火”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郭怀军比了个随意的手势,不介意地让出了位置。
但当对方一样脱了外衫,抖落泥水,凑过来想一起烘烘干时,郭怀军终于认出了那件衣衫本来的蓝色,他不由朝对方看去,明显地,对方也认出了郭怀军挂在枯枝上烘干的、皱皱巴巴没有半分朝廷尊严的蓝色外衫。
这就尴尬了。
嗤地一声,不知谁先笑了起来。
郭怀军道“我亭阳郡肃溪郡的,郭怀军,兄弟也是往亭州城”
对方吁了口气“我就是亭岱郡城的,我叫龚明,郭兄也是收到了公文”
郭怀军点头,他视线在龚明身上不动声色打量了几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拇指、中指有茧,看人时喜欢眯着眼睛才能瞧清楚,脖子缩着、背有些佝偻必是个书案文吏。
龚明眯着眼睛看了郭怀军一眼,登时乐了“郭兄,你必是个捕快”
郭怀军一怔,龚明却乐得不能自已“我们衙门里那些弟兄,啧啧,连我头一日是走的哪条道儿回去都能赌上一个馍”
郭怀军笑了“龚兄是负责记载刑名的”
龚明点头“想当年,多少要案皆是从龚某这一杆笔下记过,只是眼前这世道哟,肚子都填不饱也就顾不得”
郭怀军却是静默半晌道“亭州不是已成了镇北都护府么,都官大人亲自相召,必是有要事。”
龚明哼笑“这年月,也甭管什么要事了,起码要叫我等吃口饱饭吧,不给口米粮还想支使人干活哼,府衙门口的小吏都晓得问兵爷们讨块肉尝尝了。”
仿佛随意的笑谑,龚明眼神中却仿佛闪动着什么,郭怀军亦是抬起头来,双目锐利看向他,二人不动声色间,又是同时一笑,别有思量。
两个时辰后,亭州城,镇北都护府。
看着桌上一大盆子的馍这可是白面馍馍龚明哪里还顾及与郭怀军一路勾肩搭背的兄弟情谊,伸出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捞了几个凶猛地啃了起来,一桌俱是大汉,谁顾得上谁啊,狼吞虎咽中,不多时便见了底。
黄云龙心中有些酸涩,这当中许多面孔,瘦得脱形了他也认得出来,这个和他一起七日七夜追缉过江洋大盗,那个同他一道凶险里揪出过北狄探子这他娘的可都是他都官系统里响当当的汉子啊还有更多的,没能赶来的黄云龙不能再想下去,这狗日的贼老天
岳欣然吩咐道“不能叫他们再吃下去了,会撑坏的。”
她沉吟了一下才低声问道“黄都官,底下,都这般艰难”
黄云龙苦笑“有份俸禄,倒不至于饿死,只是粮价比黄金,俸禄打了折,又能有多少米粮,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再者,这次能来的”
肯给他黄云龙面子,多半便是与当地势力相处有碍,有些见不得光的油水多是不能沾,便又少了些进项。
混得惨,是惨了点。
底层小吏们都这样艰难,百姓可想而知。
岳欣然心下了解,她向邓康道“邓典学,你准备准备,桌子收拾好就开始吧。”
邓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有些犹豫“司州大人,这,这真要”
岳欣然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只点了点头,黄云龙便大步上前,吼一嗓子“兔崽子们都吃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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