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靠里那一间土坯房里,她终于找到了母亲。
费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认不出那是她的母亲了……母亲躺在一片肮脏的枯草里面,眼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头也变成了枯燥的脆黄色,颧骨高高凸起,身上散着异味。
因为得了重病,所以单独住在一间里,身边放了一个缺了口的磁碗,盛着半碗混浊的水和一个咬了一口的冷硬的馒头。
她惊呆住,许久,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娘?娘?”
她在昏迷的母亲身边跪下,低低呼唤,小心翼翼地推推那个憔悴的妇人,生怕母亲已经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话。
终于,母亲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来:“红儿?!”
母亲颤抖着伸出手,想拥抱女儿,然而她却僵在了那里,竟然有下意识的恐惧和躲闪。
瞬间,她耳朵里响起的是当年母亲那一句恶毒的怒叱:“贱人!
滚出去!”
——那一巴掌似乎还在脸上火辣辣的痛。
她一瞬间有些退缩不前。
“对不起。”
忽然间,耳边却忽然听到了母亲咕哝了一句,“当初……打疼你了么?”
“娘!
娘!”
那一瞬,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来,她扑了过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哽咽,“红儿不好……红儿对不起你……马叔、马叔那个家伙,其实是我用毒针扎死的啊!”
“小孩子莫乱说话!
……那个混蛋是娘杀的!
是娘杀的!”
母亲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周围,现没人才松了口气。
她将手放在她头顶上,慈爱的摩挲着,断断续续地低声:“来,让我看看你……红儿,你、你真比娘当年都漂亮多了……嫁人了么?”
“娘,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她听不下去了,抱起了母亲,仿佛童年母亲哄她一样轻轻柔柔的说着。
母亲病的只剩骨头,轻如一片叶子。
她哽咽着,背起了母亲:“我们回家去吧……你再给我唱那曲儿,好不好?”
她要回永阳坊去,母女两个人团聚,再过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她再也不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母亲!
因为,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维护她想要保护的。
她不顾一切的背起了母亲,掠出了关押她的沧州大狱,向着长安日夜兼程。
然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三天之后,母亲病逝在途中——那里,离长安还有一千多里。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母亲说自己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
因为太爱母亲、所以年幼的心才因为不理解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那时的她只是恨母亲的下贱和失贞,却并不了解生活的艰辛和贫穷女子的悲哀……她还太小,还不懂得。
她忽然明白了当日母亲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让她滚出去:惊惧交加的母亲,在推门的刹那已经知道女儿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尽快让女儿逃脱,所以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她给骂走——
“下贱!
给我滚出去!”
在她恨着母亲、逃离永阳坊时,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在她怀着绝技,在江湖中飘荡时,母亲却一直被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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