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头都不抬,掌背挥在他腮帮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像一记巴掌。
徐仲九抓住她的手,“别累着,我昨天刚洗过,姓祝的让人把我洗了又洗,说怕你瞧着恶心不肯收货。”
见下人们都在外头,他握住明芝的手送到嘴边,也不管上头的肥皂泡把自己的唇印上去。
热烘烘的。
明芝抽出手,反手在他额上一探,果然在发烧。
她不由得加快动作,徐仲九只拿眼看她,过了会低声问道,“你怪我连累你?”
明芝不语,他叹气,“害你也成了汉奸。”
话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团湿淋淋的手巾,唔唔的说不下去。
明芝看着好笑,在他大腿内侧掐住点肉随手一拧,恰巧他摘下手巾,啊哟一声叫出来,老实了一会,他又看她的腹部,宽衣长摆的看不出端睨,硬着头皮问道,“那个,孩子的事,不是为了救我编的吧?”
明芝斜斜扫他一眼,并不答话,他自言自语,“姓祝的看准你怀着孕,不方便行动,我如今又是半残废。
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你休想带上我飞出上海这个大牢笼,才把我放回来,也好叫你铁了心打定主意投日本人。”
明芝不动声色,“你是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徐仲九打自己一记小耳光,这才咳着笑道,“怎么会!
我都这把年纪,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再不懂得珍惜还是人吗?我只是怕连累你们,害你们没个好名声。”
明芝站起身,“懒得管你真心假意,孩子真有了,大概山里那时得的。”
在香港时她隐约觉得,但不敢确信,船行至半途才肯定,谁知道回来得到坏消息。
明芝也想趁着时间不长弄掉,免得牵手绊脚不好动手,但念头刚动又想到徐仲九说过:他早晚不得好死,只是没个后人终究有些可惜,好像人生来去没留踪迹,一死之后连个哭的人都没有。
明芝嫌他说话不吉利,立逼着他呸了好几声,可还是在心上留了个影。
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她大概是苦练得有些过头,月信时有时无,虽则方便,却不利于生育,要是这回弄掉,恐怕真没有孩子了。
这一犹豫,也不晓得腹中的胎儿是否是察觉到母亲的不怀好意,立马给了颜色,一时腹痛见红,靠医生的药才安住胎。
明芝自感失控,把账算在徐仲九头上,思前想去有了计划,先把人捞出来。
果然,得信后陆芹转身就卖了女儿;祝铭文也正如明芝所料,算定他俩逃不出手掌心,放出人教他俩双双更被情困。
别说徐仲九腿脚不便,哪怕仍然是身体健康的好人一个,逃亡路上怎么带孕妇?此孕妇更不同普通妇人,恐怕徐仲九想甩也没那么容易。
就让他俩你看我、我看你,本是有情人,反而成了彼此的负累。
徐仲九又是高兴又是惶恐,投降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就算他心上过得去,锄奸队早晚找上门。
旁人可不管他受了多少刑、吃过多少苦,一旦失节便前功尽弃,连明芝母子的平安也成问题-她站不稳立场,也是该除去的人。
同样的事徐仲九做过无数回,不用别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将面对的不止是唾骂,还有暗箭。
老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更不用说还有祝铭文作怪,不怀好意的家伙讲不准什么时候便把他卖了。
除非抱紧日本人大腿,但大腿哪有那么好抱,不提日本人也是派系复杂,只怕明芝那首先过不去,没准下手大义灭亲除了他,她的脑袋瓜里可深恨着日本人呢。
徐仲九打了个寒颤,紧紧抓住明芝的手,唉声叹气道,“还是把我送回去,如今孩子也有了,就算去了我也闭得上眼。”
有人敲浴室的门,“姐姐,医生来一会了。”
明芝甩开徐仲九的手,起身出去。
等在外头的下人们接手,把人扶出来擦干。
徐仲九在床上闭目养神。
窗外几只春鸟不住鸣叫,婉转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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