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芝身上的旗袍是季太太让裁缝按大城市最流行的款式赶做的,白底淡黄碎花。
前几年流行袖口宽大,今年袖子和腰身收小,下摆也改为到膝盖处。
明芝平常穿惯上衣下裙,猛地换上后很是拘束。
但她个子高,穿着旗袍比平时多了几分婀娜。
徐仲九奉沈凤书命送她回去时,自然不吝赞美之辞。
明芝和从前一样,低头坐在后排座位上,一言不发。
改变不了命运,那就接受命运。
这可不是徐仲九希望看到的。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把车开了去观海楼。
第六章
明芝向来有晕车的毛病,加上难得出来应酬,一个上午下来浑身僵硬,耳朵里嗡嗡作响。
坐上车后她昏沉沉的,只碍着开车的徐仲九才尽力维持仪态,一个大小姐,总不能当着外男的面呼呼睡去。
车停下来,明芝茫然地看向窗外,数秒后突然回过神,不是季家的大门,这是在哪?
徐仲九把车停在山坳里,野生刺槐挂着一串串白花,树底下几丛蔷薇开得如火如荼。
他闲闲地告诉明芝,“往前再走半里就是观海楼。”
观海楼的一角勾檐高高挑在树梢上,明芝也认了出来,她只是不明白徐仲九干吗带她来。
徐仲九已经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再过一阵子这些花都要谢了。”
那又怎么样?明芝下了车,莫名其妙地看了徐仲九一眼。
山风吹过,她不由自主抱紧胳膊,今天,实在是穿得单薄。
徐仲九从车里拿了自己的外衣,替她披在身上,朝她笑笑,“一起走走。”
明芝原有一些说不清的怨气,比如徐仲九不问就把她带来,再比如早已落空的那点小期盼。
她原也可以摆一摆上官未婚妻的架子,把衣服扯下来,厉声质问徐仲九是何居心。
然而可能是山间的鸟语花香,让她把那些心思全收了起来。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向观海楼。
路的一侧有条山涧,清澈见底,起自高处,在石上飞泻直下。
“明年毕了业有什么打算?”
徐仲九问。
明芝安静地回答,“嫁人。”
水边也有花,一蓬橙红色的卷丹百合开得正好,徐仲九三步两步过去,摘了一枝递给明芝,说的话却毫不风雅,“梅城真是好地方,像我们那边春二三月青黄不接,穷人饿极了什么都扒出来吃。
我小时候经常吃它的球茎,有点苦。
能找到的还有山葱,挺香的。”
明芝听他说过童年的状况,但没料到苦成这样,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他身上,“你不是杭州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徐仲九摇头笑道,“那得怪我那个亲娘。
她怀孕后自以为有了叫价的本钱,带着我跑回老家,想吊起来叫价,趁这个机会进徐家。
谁知道人家正房大太太肚子争气,不但也生儿子,还生得比她早,生得比她多,徐家不稀罕外头的野种。
我娘拖着个油瓶,运气又不好,一来二去病死了,差点连累我做饿死鬼。”
明芝自有知识起,身边所有人时时提醒她的身份跟姐妹们不同,要感恩图报,那种憋闷不可言道。
但她毕竟吃得饱、穿得暖,没经历过真正的苦日子。
此刻听徐仲九这么一说,她一时庆幸季家的厚道,一时不觉又想,他们养大她不过费些米粮,却没把她当人,否则也不会随便把她许给沈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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