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天下不稳了,吴庭训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李自成自商洛起兵,陷洛阳、攻开封,挥师北上。
在松山得手的满洲绿营兵则云集山海关、古北口、喜峰口一带,雄视中原。
亡国只在旦夕之间,吴庭训带着妻女迁出京城,由山东济南、泰安过芜湖,在南京隐居下来。
好在他并不很穷,靠过去宦囊所积,仍可过着富足的生活。
他白天悠游于石头城、清凉山,晚上便教咿呀学语的女儿读书念诗,不结交朋友,也不拜访故旧。
那五首诗便是写在灵谷寺破壁上的,不知被哪个好事文人抄了去题在北京的风氏园中——明珠和翠姑哪里能知这其中的曲折?
翠姑翻了个身,从枕下取出一柄雪亮的压纸小刀——这是父亲在顺治十年的一个黑夜交给她的。
那年她已十二岁了,一切都像昨天的事那样真切。
父亲颤抖着双手把这压纸刀交给心爱的女儿,噙着泪说道:“孩儿,爹爹十一年前蒙受奇耻大辱,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能不报!
明天仇人到南京来,我要去见他!
爹没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个做个纪念吧!”
翠姑妈早已哭得气断声咽:“他现在是满鞑子的人,气焰比先时还凶。
如今天下大定,你不愿替他们出力,我就随你隐居山林一辈子,也算对得起前头主子了,你何必……”
“该说的我都说了,”
吴庭训淡然一笑,“你先前盼我死,你脸上光彩;如今你又盼我活,你又要过太平日子,你真是想要甘蔗两头甜!”
言犹未毕,翠姑妈早放声大哭,翠姑也“哇”
地哭着跑上去抱住了爹爹的脖子:“爹啊!
妈才生弟弟,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
吴庭训眼泪潸然长流,叹息一声道:“既然这样扯不断,我……就忍了这口气吧!”
他摇摇头又道,“洪承畴明日要大宴宾客,祭奠南征阵亡清兵将士,我原想前往凑个热闹……唉!”
事情本来就这样算了,不料又出了一件大事,吴庭训倒不能不去见见洪承畴了。
就在第三天的早晨,吴庭训方用过早点,门上的人进来回道:“金老爷的公子金亮采来拜!”
“哪个金老爷?”
吴庭训在南京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交往,忽听有人来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金正希老爷!”
“哦?快请进来!”
吴庭训一下子想了起来。
金正希是他换帖兄长,曾同在洪承畴的幕下共事,脾气一向很倔。
松山一战,吴庭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乞讨回京,曾听说金正希战死了,现在又听说他的儿子到来,真是又惊又喜,便一边吩咐着叫夫人,一边自己抢出门来。
方出书房,早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踉跄而入,纳头便拜,失声痛哭道:“吴叔叔——”
见侄儿哭得凄楚,吴庭训忙伸手挽道:“贤侄,不要这样,快起来吧!”
“叔叔不救家父,侄儿便不起来!”
“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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