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开着,刚才氤氲了一室的水雾很快蒸发消散。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了,又有过堂风从浴室门口流淌进来,林简抱着胳膊蹲在水里,不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冷。
门齿无规律地轻微打颤,但他却没有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从身后靠近,下一刻,林简露在水面上的上半身便被柔软的浴巾包裹着,裴姐的声音随即出现在耳边,依旧温和,仔细听却稍稍有一点抖“来来来,洗完了咱们就出来,水里呆久了要感冒的呀。”
小林简还没做好准备,整个人便被裴姐用浴巾裹着,从水里抱了出来。
裴姐体型微胖,但是个子不高,林简从她怀里愣怔地仰起脸,想不到这个阿姨竟然这么有力气,更没想到他一抬头,视线刚好撞上裴姐噙着笑的,慈的眼神。
可能是这个阿姨的笑容太过温暖,小林简张张嘴,心里无端的排斥与抗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就被另一双更加沉稳有力的双臂接了过去。
“哎少爷”
裴姐怀里一空,忙道,“我抱就行,哪能让您”
“没关系。”
沈恪抱着小林简出了浴室的门,往卧室里走,淡声道,“把t恤拿过来,再给孩子拿条擦头发的毛巾。”
裴姐忙不迭地应了,沈恪抱着林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把他放在床上,抽走浴巾后又将被子扯了过来,往林简身上一围,就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儿裹成了一个松软圆呼的棉花卷。
裴姐拿了衣服和吹风机过来,就让林简这么裹着被子,先给他擦了擦头发上的水,又给他把头发彻底吹干,吹风机关上,确定林简不冷了之后,才让他把被子盖着腿,套上了沈恪的那件大t恤。
裴姐收了吹风机,着此时床上那个白净孱弱的小人儿,忍不住笑着逗他“哎呦,这个小乖洗完澡之后原来这么漂亮呀,这大眼睛小脸,长得雪白雪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哟”
说完又叹息摇头,轻声嘟囔了一句,“这么乖的小娃娃,怎么下得去手”
裴姐自顾去浴室收拾残局,沈恪一直站在床边的落地窗前,此时走过来在林简旁边坐下,林简依旧垂着头不说话,小手却攥着被子的一角,指腹在水一样的布料上摩挲。
半晌,沈恪似乎是叹了口气,问他“是你姑姑打的”
林简飞快地抬头了他一眼,而后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藏蓝色被套的暗纹上,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姑父,还有何舟。”
其实大姑偶尔也会打他,但是下手没有这么重,疼是疼,但是不至于让人出伤来。
沈恪眉心皱出一道浅淡的褶痕“你爸爸知道他们打你吗”
林简住的这间卧室里有一个小架,林江河的遗照就摆在上面,林简闻言抬起头,着照片中林江河的脸,好半天才又摇了摇头。
沈恪却问“不知道,还是知道也不管”
“不知道。”
林简这次回答得很快,只是声音依旧很轻,说完这句话,径自偏头移开视线。
沈恪垂着眸光没有说话,但显然对这个“不知道”
的说辞抱有怀疑态度。
透过这两天这家人的种种表现,再加上今晚亲眼所见的林简身上的那些伤,他有理由对林家所有人的品行重新再做评估考量。
“真不知道。”
小林简似乎洞穿了沈恪此时的想法,难得话多了一点,更像是替林江河辩解,“我爸常年在工地上干活,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而且,就算是挨打,林简也没有受过非常重的伤,更没有过伤处流血的情况,不管是何国栋还是何舟,打他的地方通常都在背上或者屁股上,一般都是用灶台旁边那根烧火棍,打两下解了气也就过去了,而林简挨打虽然疼,但是伤处却也只是肿几天,打重了再紫几天,差不多小半个月的时间,颜色就由紫转青,再到后来就完全不出来了。
即便是林江河会突然回家,不经意间发现过两次林简身上的痕迹,何国栋也只是说小孩儿淘气,不小心磕的撞的,也就敷衍搪塞过去了。
沈恪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家庭,童年时期更没有过相同的经历,因此在这件事上理性要远远大于共情,他无法理解林简的想法“那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林简瞪大了眼睛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在问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严肃端正,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反问道“告诉了有什么用呢”
沈恪一时语塞。
是了。
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如此病态的成长氛围,这么小的孩子,自我保护的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再或者,未必没有向林江河吐露过在家中所经受的遭遇与对待,然而面对无能无力的生活窘境时,恐怕那些苛待也只是被一句轻描淡写的“听话点”
就草草带过。
至此,沈恪似乎也霎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小孩子会对日常中他人不经意的触碰而显得格外敏感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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