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斩断和姚妙仪父女之缘,不便继续留在百和堂,和义子姚继同双双搬到了万寿寺的禅房落脚。
十年父女情,说断就断了。
纵使道衍禅师这种方外之人事后也有些怅然,读经抄卷都无法静心,习惯性的摸了摸左腕的佛珠,扑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佛珠赠给了妙仪。
道衍禅师走出禅房,在万寿寺信步游荡。
脑中却一直回想着这十年和姚妙仪的点点滴滴:从寺庙门口捡到小乞丐般的妙仪;发烧说胡话的妙仪;聪明好学的妙仪;混迹市井的妙仪;初入明教的妙仪;第一次杀人的妙仪;替兄从军的妙仪;还有,被他决然斩断父女之缘,震惊受伤的妙仪……
今日大雪初停,天气放晴,寺里品阶低级的僧人们沿路铲雪,铲走齐小腿深的积雪,石板路终于露出了青色的真颜,除去飞雪的装饰,返璞归真。
道衍禅师觉得,自己就如同表面的积雪,妙仪就是石板路,当春天来临,或者受了外力干扰下,积雪终究消失,而妙仪会呈现她最初的身份——魏国公嫡长女。
罢了,罢了,或许一切皆有定数。
不知是谁抛过来一张纸条,落在道衍脚下。
一刻钟后,道衍按照纸条的指引,到了一个香客的禅房里。
是光明长老狐踪。
狐踪刮掉了花白的胡须,头发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染黑了,腰身笔直,穿着珍贵的狐裘,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几岁,和城门附近贴的悬赏告示上的糟老头似的画像判若两人。
估摸满城寻找狐踪的毛骧打照面,也认不住他来。
道衍禅师说道:“我们以为你已经出城,远走高飞避风头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亲兵都尉府也估计我已经出逃了。”
狐踪一笑,眉宇间一股读书人的风流态度,“我已经开始在金陵召集旧部,训练新人,以谋大计。”
道衍禅师淡淡道:“哦?此事你并未在飞鸽传书中提起。”
狐踪点点头,“没错,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小明王年纪小,不经事,我打算准备妥当后再告诉他。”
道衍禅师面无表情,说道:“他毕竟是小明王。”
言下之意,就是说狐踪擅做主张。
狐踪沉默良久,说道:“其实我今日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小明王,他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这话有些诛心了,等于说小明王是道衍禅师的傀儡。
道衍禅师连眼睫毛都纹丝不动,说道:“你误会了,小明王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他天性恬静,对人恭敬有礼,习惯商量着办事,润物细无声对事情施加影响,甚少用小明王的身份强行推行他的主张而已。”
“狐踪,这次就当你被人背叛,刚刚出狱,心有戾气,口不择言,我不会计较,更不会告诉小明王,你以后莫要再说这等话了,明教如今势微,禁不起猜忌误会。”
狐踪和道衍禅师对视片刻,而后比了个手势,请道衍禅师坐下,说道:“抱歉,在天牢这半年来,无时不刻不想着复仇,是仇恨支撑着我抵抗严刑逼供、拒绝朱元璋高官厚禄的诱惑,一直熬到今天。”
“出狱后,见小明王一直不温不火的样子,没有任何锐意进取的计划,心下很是着急,难道有生之年,都不能光复明教,将小明王推上帝位吗?小明王跟着你修佛,是不是也学着四大皆空了?”
对面狐踪的疑问和委屈,道衍禅师叹道:“你我都是从少年起就秘密追随明王,历经风雨,对明教忠诚之心,日月可鉴。
岁月蹉跎,我们从青葱少年,成了白发老者。”
“年纪大了,从少年时就开始追寻的理想却屡遭挫折,迟迟未达成,我们一辈子都投身在这个理想之中,如今却看着现实和理想似乎越来越远。
失望、焦躁、愤懑,心中是五味杂陈啊。”
道衍禅师一番推心置腹,狐踪连连点头,“你我少年时就是知己,如今也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情。
明教不能再这样不温不火、被动挨打下去了。
这大明的天下本该属于小明王,你我也应该是魏国公、曹国公这样一品公爵的大人物,而不是隐姓埋名,龟缩在角落里,如过街老鼠般,是人人喊打的魔教逆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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