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窑已经大变样,一批批货排得紧凑,那火膛时时刻刻都不消停。
还是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四个人边吃饭边开会。
房怀清问:“丁老板都自立门户了,你什么时候出来跟人家双双把家还?”
纪慎语哪知道,答不上来。
丁汉白接下这茬:“快了。”
他看着新鲜的交货单,数字密密麻麻,型号规格数量,最后是总价,数学不好的能呕吐出来。
一抬头,发觉纪慎语看着他,问:“真的快了?”
他又说一遍:“真的快了。”
就为这么一句,纪慎语开心开胃,吃包子都咧着嘴,被房怀清骂没出息。
午休短暂,他与丁汉白窝在这一小间,面前搁着丁汉白的笔记本。
字迹飞舞,他努力辨认,意识到面临的大工程。
看好的大楼不等收尾,要立刻申请,古玩城张罗起来要办许多文件,各方面都要疏通关系,再然后是宣传,让圈子里的人认那新地方。
首先需要的就是大量资金。
太多有想法有雄心的人放弃在这上面了。
丁汉白的钱主要来自瓷窑和古玩,前者需要时间,后者需要契机,而现在时间很紧张。
纪慎语今天来有两个任务,一是修复一批残品,二是烧制一批顶级精品。
当初梁鹤乘说过,原来的徒弟只学了不到七分,学完只图财不精进,所以房怀清如今只能靠边站。
釉水配方早写好的,丁汉白也摹好了各色图样,休息够了,纪慎语待在窑里指挥技工和伙计,等弄完出来已经灰头土脸。
他摘下口罩,对上同样脏兮兮的丁汉白,凑近闻闻,呛鼻子。
丁汉白累瘦好几斤,捉他的手揉指腹,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拭。
纪慎语问:“还差多少?”
丁汉白答:“修的那八件以理想价格全部脱手。”
这行脱手的难度和捡漏不相上下,何况是以理想的价格。
“开张吃三年,给我来个能吃三年的宝贝吧。”
丁汉白语气夸张,唱戏似的,“文物局那边办好了,相关的部门挨个跑,就怕软件都已到位,硬件却没跟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归国搞投资的华侨那么多,要是被抢占了先机得遗憾成什么样。
纪慎语才十七,在外学的是雕刻作伪,在校学的是语文数学,他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只能靠近,也帮丁汉白擦手擦脸,用这些关怀来安慰。
丁汉白攥住他的手,攥手心里,说:“不好意思。”
他一脸茫然,丁汉白又说:“小小年纪跟着我,又费力又费心,让你辛苦了。”
纪慎语一时怔着,这人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讲话,浓浓的歉意,并藏着经历艰苦而受伤的自尊。
他反握住丁汉白的手,摸那一片厚茧。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让丁汉白回家。
前院的客厅,那一方小院,丁汉白这只奔波疲惫的鹰该归巢暖和片刻。
他想沏一杯绿茶搁在石桌上,等到夜深,换他送丁汉白一盏月亮。
“师哥,别这样。”
纪慎语说,“我晚上和你吃完饭再回家,好不好?”
回去挨骂挨揍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无忧无虑时浓情蜜意,焦头烂额时共渡难关,他哪样都要做。
直待到傍晚时分,临走又交了一批新瓷。
他们回崇水旧区,那片破胡同这会儿最热闹,家家户户飘出来饭香,小孩儿们挡着路踢球跳绳,下班的能把车铃铛捏出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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