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笑的,笑顾拾作法自毙,害了自己,可他最后却没能笑得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那从后殿绕过来的、叛军首领的样貌。
他站在前殿之外,冷声指挥着兵众放火烧宫,目光偶尔从钟嶙身上掠了过去。
“将军,我们冲出去吧!”
亲兵在他身边焦灼地道,“那是不是钟尚书?他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钟嶙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叔伯,他们都站在火焰之外,来来回回,神情热切而得意。
他们好像根本忘记了他还在里面。
大火飞一般往外蔓延,舔舐上了他的袍角,灼烫的温度令他猝然一醒,伸手将几个亲兵往外推去——
“你们快逃!”
“将军,你——”
钟嶙忽然想起来顾拾说的那句话。
“钟将军——你若要逃,可千万莫往自己家里逃。”
那个人……那个人全都知道了么?
自己在外戎马倥偬,而家人却早已经投降叛贼……
那个人的言语,那么冷酷,那么残忍,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却都是真的。
——难道连长江守备的消息,也是自己的家人透露给柳岑的?
那个人全都知道了,却到头来,因为知道辩解无用,因为要求最快、最稳妥的办法,所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天下的骂名,去做个永远的罪人吗?
到了最后一刻,顾拾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对他说出更多。
火海之中,钟嶙仓皇地笑了,烟尘灌进肺腑,逼出一阵阵难捱的咳嗽。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最后会被自己的家人烧死,却会被自己的仇人所体恤。
若早知如此,也许当初他就不会在北阙上刺出那一剑……不,若早知如此,也许……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大家子人在颍川,住的是连绵成片的茅舍,吃的是地里自己种的粗粮,每一日都过得很清苦,但因为热闹,所以从来也不觉得寂寞。
后来有一日,好学的兄长忽然得了郡守的青眼,说是要保举他做孝廉、送他去京师。
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一贫如洗的农家里,连兄长去郡里的盘缠都凑不齐。
那时候正是课兵役的季节,县中的富贵公子都花钱雇人代役,年仅十岁的钟嶙便虚报了年纪,为了那几百铢钱,进了兵伍里去……
一晃眼,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啊。
大火已阻挡住了钟嶙的视线,始终没有往前迈步的他被困在火海之中,再也看不清外面的那些人了。
也许他看错了也说不定。
也许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人。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小皇帝的话?那个人,根本连自己也不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