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房门重响,老仆启了门,进到院子里那些人,衣服上都绣着一个“周”
字,他们簇拥着一个华服公子,站到我们一家人跟前。
那华服的公子叫做周墨,他说,闻听秦家的女儿绝色,他们想买她入府。
父亲不肯答应,那些人便将父亲按在地上,问姐姐,是要父亲死,还是要父亲活。
姐姐哭着说要父亲活,要一家人都好好活……她教那些人带走了。
临行前,周墨回头望了我一眼,将买下姐姐的银子扔到我脚边。
我踹了银子,想扑上去抓住姐姐,姐姐却不许我上前,跟我说,父亲母亲只剩下我了,让我照顾他们。
我其实也抓不住姐姐,他们人马强壮,我们家却只有几个人,而那几名家仆,都缩在了墙角,不敢发声。
母亲哭瞎了眼睛,家里再也没有人笑了。
没过多久,那些衣服上绣了“周”
字的人又到了家里,这回,是将我带走了。
父亲要护我在身后,却护不住我。
我进了周府,才知道周府中养了许多如我一般的幼童。
像我这样的幼童,是叫做娈童。
他们有的待客,有的是专侍候周家主人的。
我常常看到有人挨打,这是活人;我也常常看到有人裹在染血的床单上教家仆扔出去,这是死人。
新入府的幼童要学许多东西,有人教我们笑,有人教我们吹拉弹唱。
在我前后入府的,好些已经没命了,听说我是周墨看上的人,要好好教养,以后侍候公子,这才让我多活上些时候。
但我想,多活上些时候,以后大概还是会死。
我不想伺候人,也不想死。
娈童的教习是周墨亲信,有一天,他指着我说,那秦夫人在宫里那般得宠,她这弟弟模样也是太好些。
我知道他说的是姐姐,我想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姐姐如今是怎样,便总是小心听他讲话。
断断续续地,我也知道,姐姐想接我同父亲母亲入王都。
我想到姐姐身边去,离开这里,就不用再学那些东西,也不用死。
可教习告诉我,这些是痴想,别看姐姐而今得宠,可陛下最喜欢的,一定还是周夫人。
即便怀孕了又怎样呢,真要是生个儿子,她也就死了。
我装出极笨极蠢的模样,很多事情学不会,教习便要我一遍一遍学。
我一直在找路跑出去,可我找不到。
这府里除了死人,只有一种人能出去,是染了重病的人。
小孩子很容易得病,一场高热烧得人疯傻,还有天花……
我虽然总是学不会,教习却告诉我,再过些时日,等周墨回府,不管我会不会,都要去侍候,他让我放聪明些,若是会伺候,也许捡条命在,能养在房里。
我怕极了,于是我偷偷抓了老鼠,抓虫子咬自己,姐姐说这些东西身上不干净,带了病;只要有小孩生病了,我都往他们跟前凑,夜里偷偷爬到他们床上去,半夜里再溜回自己的铺位……可我一直没有生病。
后来,我们屋里有个发热的小孩,夜里我也去他铺上冻了一夜。
第二日,他的皮肤上已经冒出许多红疹子,这是天花,而我也发热了。
周家人怕我也是出天花,便一道扔了我们去乱葬岗里。
我发着高烧,勉强爬了起来,走到大道上,告诉路人,我家在梁城西开街上,四六巷子,向内走到深处,第二十七户人家,酒香浓烈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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