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都是爹的身影,我不想哭,爹和我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然而我把这些话,全然忘记,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没爹没娘的孤苦孩子。
如果这样徒步走下去,脚板磨穿也不可能走太远,好在两天之后,黄花汛完全过去,黄河的水势还比较猛,不过已经有经验丰富的走水人开始入河行船,我遇到一条载人搭客的小船,目的地是八十里外的谷口渡。
趁着河里的渡船少,船家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价钱。
汛期一到,河两岸的人都出不了远门,所以船家尽管坐地加价,登船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船家抽着旱烟,想再等等,等船坐满了人之后才开船。
“船家,打听个事。”
我趁着船家等客的间隙,殷勤的拿着火镰替他点火:“这几日,你走水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艘船,很破的小船,船头吊着一口钟。”
“你这娃子,胡说什么。”
船家很不屑的摇摇头:“除了我吴老二,还有谁敢在黄花汛没过完的时候下河走水?”
船家这么一说,就证明他没有遇见过那艘破船,我怕话多了招人耳目,就没再继续接话。
“我说船家。”
旁边一个大婶子嘀嘀咕咕的道:“你怎么就堪堪的把船开到谷口渡啊,听人说,这次发大水,上游淹死的人,都让冲到谷口渡去了,河督衙门的那些官爷还没去收尸,好些个死人,把船停到谷口渡,瘆人的慌”
这个大婶子这么一说,其他搭船的人也议论纷纷,大感晦气。
每年汛期,总要决口,必然会死人,无非就是死多死少的问题,汛期的时候水急,一直到八十里外的谷口渡,水流随着地势放缓,从上游冲下来的很多东西,都会堆到渡口。
“船钱收的这么贵,还要把船停到死人堆去,这不是诚心讹人吗”
“大哥大姐,不是我诚心要把船停到谷口渡,实在是没法子啊。”
船家怕触动众怒,赶忙就解释道:“那边方圆二三十里,除了谷口渡,别的地方真停不住船啊”
船家忙不迭的说好话,劝了半天,才把人都劝住。
恰好小船也差不多拉满了人,当即开船。
船家要船钱狠,但掌船的经验真是没得说,借着奔涌的河水,小船顺流而下,又快又稳,八十里的水路,没多久居然就到了,比我两只脚板走路不知道快了多少。
在谷口渡停船之后,一眼就能看到河滩的空地上,摆着一具一具由上游冲下来的尸体。
这一年很不太平,据说,洋人打进了北京,慈禧老佛爷和皇上都弃京西逃了,群龙无首,南北十三个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巡抚衙门和河督衙门那些官老爷们,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事,干脆就把河务都给撂下了,堆在谷口渡的这些尸体,还是经常在渡口走水的船家帮忙聚拢到一起的。
下船的时候,天还没黑,船上的船客都觉得很晦气,绕过尸堆。
我知道这个船家常年在两岸行船,所以刻意落在最后,给他了五个大钱,让他帮忙留意一下那条破船。
十几个船客一窝蜂的朝渡口外面跑,但是还没跑出去,渡口附近呼啦啦的冲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一下子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这几个大汉一水的靸鞋板带,黑粗布对襟短褂子,脑后的发辫都在头上盘着,魁梧又精干,一个个满脸横肉,看着就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都给我站住!”
大汉的头领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冲着慌成一团的船客喝道:“咱们要找个人,都站稳了!”
我不知道这些彪形大汉是要干什么,但心里忐忑不安,站在人群最后,就慢慢的后退。
一步一步退到刚刚绕过来的尸堆的时候,骤然间觉得脚踝一紧。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险些就让我失声惊呼起来。
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堆的乱七八糟的尸体之间,伸出了一只手,正死死的抓着我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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