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本已经不哭了,但听林涧样样事情为她考虑精细安排妥当,她心中极为感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林涧眉眼,那双漂亮的瑞凤眼中皆是温柔疼惜的神色。
她不由得就想起钱英方才来时在院门前说出的那些话,钱英依照林涧吩咐赶人,将李纨都给赶出来了,她那闹哄哄的院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她让雪雁出去,自己一个人在窗前站着,紫鹃站在门廊下,隔着窗格与她说起林涧来时的情景,她那时尚不知外头的事情,但园子里的人因林涧这一番折腾在外头大呼小叫乱糟糟的闹,她隐约也能听见一些事情。
他说得对,他就是个横行无忌的人,脾气上来连皇子都敢打的人,又怎么会惧怕区区荣国府呢
但他做的这些事情,全都是为了她。
林黛玉心头酸胀,心口更是酸涩,她轻轻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又掉了眼泪。
父母在世时,她以为父母待她那就是好;来了贾府,她以为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待她,那也是好。
但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好到一想起认识这个人以来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就心头发热,她就想哭。
她从前就觉得林涧像一束光,慢慢照亮了她的生活。
如今,这束光,像是照亮了她的整颗心。
林黛玉毫无征兆的落泪,倒叫林涧愣了愣“林姑娘,这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林黛玉摇头,表示不是。
可她偏又不说是为了什么,倒让林涧有些着急起来。
夕阳余晖透过窗格洒在林黛玉的身上,林黛玉泪湿前襟,林涧一垂眼,忽而就见林黛玉的裙摆上满是泥水。
她今日穿着过膝的斜襟立领夹衣,里头穿着浅碧色的百褶裙,又是立在窗前的,上半身落在天光里得很清楚,下半身在阴影里又被夹衣罩着,林涧只顾着同她说话倒是没有见。
此时瞧见了,他便想起来,紫鹃同他讲过的,林黛玉去了李纨那里就被贾宝玉逼迫,后来冒雨回了潇湘馆又被贾宝玉赶着来逼问,这一连串的事情突如其来纷沓而至,林黛玉心绪不宁压根就没顾得上更衣。
这雨是后来才停的,林黛玉一路匆忙回来肯定淋雨了,她素来身体不好,湿衣裳穿这么久肯定是要生病的。
林涧再顾不得去问林黛玉为什么又哭了,他连忙就要去找紫鹃进来,先服侍着林黛玉把衣裳换了是正经,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可林黛玉却没让他走,他才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林黛玉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一双雾蒙蒙的水眸含泪望了过来。
“我自幼身子不好,请了很多名医都治不好。
后来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他同我爹娘说,若要我这病好,除非从此不见外人,除非从此总不见哭声,这病也就好了。
这话奇怪,我爹娘也不理他,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无人提起。”
“宝玉方才说,我同他的婚事被老太太定下来了,我不愿理会他。
可他追来潇湘馆,在外头使劲拍门,逼我答他为何要疏远为何要冷落他。
他说,他去过晴雯,晴雯撑着一口气告诉他,说那天夜里来潇湘馆的时候,见你给我几本册,见她去了,我却将册故意藏起来不叫晴雯见。”
“他从晴雯那里听见这话,忍了好些时日,今日见了我就来逼问我,问我你给我的是什么,叫我拿来给他。”
林黛玉泪落纷纷,她又回想起方才贾宝玉不顾众人在场逼问她的那些话来。
在李纨那里,贾宝玉拦着她不让她走时,他也说了好些逼问她的混账话。
曾经她觉得贾宝玉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可那些话令她委屈又伤心,她无人诉说,憋在心里又难受。
当林涧怜惜温柔的说要去找紫鹃进来为她更衣时,她就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将这些话说给他听了。
林涧望着默默垂泪的林黛玉,心中轻叹,他柔声安慰她,见林黛玉泪落纷纷,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伸手用温热指尖轻轻给她拭泪。
他也没有碰她的脸,只是用指尖擦过林黛玉的眼角,轻轻揩掉她夺眶而出的眼泪。
方才他拿了身上干净帕子擦鞋,将帕子交给钱英去处理时,特意让钱英去寻了干净清水来洗过手了,眼下没有干净帕子可用,他也只能将就这样了。
可谁知他一擦泪,林黛玉这眼泪反而还收不住了,他越是拭泪,林黛玉的眼泪反而越多。
林涧皱了眉,静静了林黛玉片刻,忽而往前走了两步,缩短他和林黛玉之间的距离后,他伸手虚虚绕过林黛玉单薄的肩膀,将手放在林黛玉脖颈上,用了一点点力气,将她的头揽入他的怀中。
热泪浸湿他的衣襟,他感受到热泪沁入衣衫落在胸口上的滚烫,他垂眸着乖乖靠在他胸口上的人,沉声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哭的。
永远都不会。”
林涧指节分明的大手压在林黛玉的脖颈上,但它并没有直接接触到林黛玉的皮肤,林黛玉的头发散在背后,林涧的手压着林黛玉的头发,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她乌黑发丝的顺滑,只是感觉到了一手头发上因淋雨而残留下来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