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一走,明芝站在原地出了会神,转身回了房。
因为不想惹麻烦,他们三个回来时悄然无声,也没回原先的屋子。
这座宅院离俱乐部近,是从前宝生经营出来的一处落脚地,地上平平无奇,地下室却很适合拿来做些秘密的勾当,走的时候没卖,眼下正好拿来落脚。
宅院有三进,主屋卧室铺了绿油油的羊毛地毯,猩红色丝绒窗帘,一张大床足足两米半宽,全幅金色床幔。
宝生让着明芝住,明芝踏进去深觉眼睛受刺激,怀疑起自己的美学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
宝生如同她半个徒弟兼半个弟弟,带在身边多年,向来体察她的心意。
她虽然不大讲究,但也不至于把睡觉的地方布置成这样,怎么宝生品味如此奇突?
明芝选了住在书房。
书房还算清雅,只是书籍堆积如山,甚至有《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也不知道谁帮宝生买的。
李阿冬被她派了出门,明芝在寂静中继续想她的心事,千头万绪,一时无解。
直到宝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回过神感觉到饥饿。
宝生不是空着手来,他端着两碗面条,是刚刚下厨做的,煎了两个蛋做浇头。
两人对坐,默不做声吃完面,宝生又替明芝泡杯热茶,这才开口,“马太太那里要不要让人去支应一声?”
他说的马太太是明芝的生母陆芹,顾先生离开上海,明芝也走了,马家改投一位姓张的大老板门下求庇护。
张老板跟日本人眉来眼去,打得火热,宝生不知道明芝是如何打算,憋到现在才问。
明芝摇头,过了会突然冷笑,“她?”
但对上宝生,又不想说了,“等我想好了再动。”
宝生点点头,“徐先生进去不止一天两天,不知道他……”
明芝摆手制止宝生往下说,“如果有事,那也是他的命。”
宝生不响,宝生心里想,你放得下才好。
不过依他看,徐仲九没那么容易死,但进了那种地方不死意味着什么,他明白,明芝也知道。
以明芝对日本人的反感,他倒要看看徐仲九以后怎么面对明芝。
总而言之,死对徐仲九来说反而不是坏事。
徐仲九没死。
被好医好药养了一阵子,他渐渐回过气,而人一旦濒死过,对生的渴望就会更大。
徐仲九躺在病床上,风车般转念头,偏偏祝铭文拿起架子,居然迟迟不出现。
等徐仲九把心一横,决定不去想,活过一天是一天时,这厮却又来了。
祝铭文眼一扫,自有人帮他搬了椅子。
他拂了拂长衫下摆,施施然坐下,仔细看了一回徐仲九的脸色,微笑道,“恢复得不错。”
“托福。”
祝铭文对徐仲九话语中的讽刺置若罔闻,仍挂着笑意,“年轻人脾气大点也正常,是我的错。”
他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点着了深吸一口,“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人生在世,何苦非把自己逼上绝路。
徐先生,不瞒你说,当初我刚知道家人噩耗,真是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去。
可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活过来吗?死了就是死了,活下来才有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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