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娃是真的在哭,很感人肺腑的、直入心腔的那种吼泣,情绪如大坝开闸泄洪,毫无遮拦。
如果那扭缠的巨蟒,能听懂旗娃的哭喊,说不定都会放过王军英一马。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错看这个小子了,在听到这哀伤的呜嚎之前,我以为他不过是个油嘴滑舌、满嘴马屁的东北耍娃。
但现在看来,旗娃对那经常数落自己的王排长,是有真感情。
其实军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大家都爱戴上一副冰冷的面具,赏罚分明,令行禁止。
上下级间的感情,是在一道道铁令、一次次惩罚、一声声怒骂中悄然产生。
待到需要摘下那副冰冷的面具时,你却会发现,自己曾经暗骂过的人、记恨过的人,现在又是那么可爱。
每年老兵退伍,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桥段。
当年我听闻班长牺牲的消息时,内心不也跟现在的旗娃差不多吗?
旗娃这种新兵蛋,第一次经历这种生离死别,情绪崩掉很正常。
幸好剩下的三个,还保持着理智,在毛毯怪追上地面之前、在鳄鱼游至水岸之前,我们推着旗娃,慌忙向林子里撤退去。
至于王军英,恐怕就该永远掉队,长眠在巨蟒的肚子里。
回到树林后,黄班长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胡乱的挑选了一个方向,带我们跑了出去。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不知尽头的奔跑。
回想起来,那是一段极为恍惚的奔跑。
恍惚如梦,心理和生理似乎都要达到极限,我们却不能停下步子。
直到现在,我甚至都回忆不起那段路究竟跑了多久,最后又跑到了哪里。
脑袋感觉空荡荡的一片,却又不停闪回着那沼中巨怪的画面。
我只想远离这沼泽湿地,越远越好。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不过,那好不容易才拖回来的旗娃,倒是没再闹腾。
奔跑,像是成了另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
他接受了王排长回不来的现实,便在奔跑中挥发汗水,在劲头中抛洒热泪,同时,也在穿林打叶中,无声言述那哀伤的心思。
王排长啊,一路走好!
最后,毛毯怪并没有追上来。
一身污泥的四个人,在一处泥包上,瘫坐下来。
我们跑了多远、这里究竟是哪儿,没人再去关心。
泄尽气力的奔跑后,四个人现在是一种恍惚、透支的状态,个个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大气猛喘。
一闭上眼,脑袋就尽是那黑蛟巨蟒的鳞光硕身。
我看着树隙间的天空,绝望得如行刑前的狱中囚。
天空似乎变暗了不少,鸟叫声好像一并消失,再未传入耳朵。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但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切。
你看啊,王军英说不见就不见,然后,真的不见了。
呵,这威力,真还像越南军队的迫击炮呢。
我忽而想起刘思革,忽而想起王军英,脑浆凝成一团浆糊,再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就这样听着几人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觉着喉咙有些干渴,便找出了水壶,准备大饮一痛。
糟糕的是,一路过来险事相叠,全然忘记补充水源。
几小滴尾余的液体入口,水壶便就空了。
各种交杂的情绪在这时发生了化学反应,忽然混成一股烦闷的戾气,让我将水壶猛摔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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