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社

第84章(第2页)

“就是,关于我的……”

刘语生顿了顿,垂下头去,一副很不自信的神情,“我写的那些是傻白甜,我知道,很多人都批评这种……如果只能给人安慰和快乐,那就很糟糕,对吗?其实我也明白,所以我,怎么说呢,我很自卑,尤其是在你面前,我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在写很糟糕的东西。

“可是这种糟糕的东西又能带给我一些安慰,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如果没有它们,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就算它们很糟糕,它们也不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

因为……你听过那句话吧?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幸福是不需要被理解的,如果一个人很幸福,那他不需要别人理解他为什么幸福,他也不需要别人理解那种幸福的感觉。

只有一个人很不幸,很痛苦,那么他才会需要别人理解他的感觉,他才会需要别人的感同身受,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不幸和痛苦,寻求着理解。”

刘语生抿了抿嘴唇,继续说:“文学是不幸和痛苦的人寻求理解的方式,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这些作品展示了很多很多人共同的痛苦,或者共同的困境。

但是就像我写的那些,它们没有展示什么痛苦和困境,它们有什么意义?我觉得,它们的意义在于……被痛苦的人看到。

就像,‘红烛昏罗帐’是很快乐的,但是这种快乐建立在那个诗人已经老了的基础上,他已经‘鬓已星星也’了,所以他回忆起这种快乐,他才会缅怀,或者向往,或者更痛苦。

快乐的人感受不到快乐的美好,只有痛苦的人才能感受到快乐的美好,快乐本身不是意义,痛苦的人眼中的快乐才是意义。

所以如果我的那些傻白甜被痛苦的人看到了,哪怕他们也知道那只是一种幻想一种意淫,但是他们因此追悼起自己曾经感受过的快乐,或者他们因此向往这种快乐,或者哪怕他们更痛苦了,这就是有意义的。”

赵辛怔怔地听着刘语生的话,直到刘语生说完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刘语生怯怯地叫他:“赵辛?”

赵辛猛地睁大眼睛,忽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是这样吗?那些他一向视为鸦片般提供精神快感的,原来并不只是“快乐”

,也并不只是“安慰”

当“快乐”

落在痛苦的人的眼中,或许就是哀悼,是缅怀,是得不到,是更深的痛苦。

“所以最终还是痛苦,快乐也是痛苦,语生,你的意思是文学——或者说生命——就是这样的?”

“……嗯。”

赵辛忍不住轻轻攥住刘语生的手,这一刻他有一种窥破秘密的预感,他和刘语生,两个作者,两个人,将要窥破某种秘密。

既然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是得不到、放不下、忘不掉、逃不开,是最终必然的分离和死亡——

“既然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那为什么还需要文学让我们更痛苦?”

既然文学最终不能给人纯粹的快乐,那些作者、那些读者,又何必不断把自己的生命献祭给文学受刑?“天生我材必有用”

的自信是快乐的,落在平庸者眼里成了痛苦;“一日看尽长安花”

的腾达是快乐的,落在失意者眼里成了痛苦;“卷上珠帘总不如”

的年轻是快乐的,落在苍老者眼里成了痛苦……原来每一行快乐的文字,都有着痛苦的注脚。

刘语生想了想,回答:“因为我们需要被理解,也想去理解别人的痛苦,就算……就算理解本身没有用,对吗?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柔情,我觉得,写书的人、读书的人,都是靠这么一种柔情撑着吧。”

因为柔情,所以怜悯,怜悯是一切慈悲、理解、同情……的开始。

写书的人和读书的人,因为各自怀着的柔情而相逢,然后一种痛苦看见另一种痛苦,一种痛苦抚慰另一种痛苦,一种痛苦理解另一种痛苦,原来写作本身就是意义。

赵辛沉默,良久,良久。

直到他和刘语生的手心都黏黏腻腻地汗湿,他抬起刘语生的手,郑重地,吻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刻赵辛有种被拯救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相信,他会一直写下去。

就算他不写耽美,他也会写别的,就算他不写,他也会写散文和诗歌,就算他失去写作的权利,那么哪怕写只能藏在抽屉里的日记,他也会写。

因为他确定了,他对这个世界永远怀有柔情,也对眼前这个男孩儿永远怀有柔情。

刘语生的脸有些红,赵辛认真地说:“我觉得我简直配不上你。”

刘语生摇头:“不可能的,”

他难得坚决地说,“在我这儿,你是最好的,方方面面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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