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一个让刘羡不好回答的问题,让刘羡收回陈寿在鱼豢之上的说法,刘羡便避其锋芒,同样回了一个不好承认的答案,说不只陈寿,连班固、司马迁也不如鱼豢。
这让客人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鄄城公不由抚须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更伶牙俐齿了。”
而后让刘羡坐下,又对一旁的客人说:“鱼公就在里面读书,他为人清正,考古持公,想必不多时就会有一个准确的评价了,你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才把客人安抚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来会的众人没法不心急,因为人性就是这样,更看重结果,而不看重过程。
更看重旁人的评价,而不看重内容本身。
大部分人都焦急地看向内室的房门,或希望看到大家们的神情,或希望听到只言片语,好以此作为文坛的谈资。
在众人漫长的等待中,时间来到了傍晚,陈寿四人在内室谈了整整三个时辰,就连用膳时也没有停下。
就当大部分都已经有些疲倦,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突然说:“大家出来了!
出来了!”
众人这才精神一振,果然看到鱼豢,司马彪,夏侯湛,陈寿四人从室内走出。
他们神态各异,鱼豢怅然若失,夏侯湛则满面沉静,只有司马彪与陈寿言笑欢喜。
终于到了该给评判的时候了。
鱼豢公拄着鹤杖,对陈寿嗟叹道:“可惜啊可惜,承祚,文章写到这个地步,你竟然不写志表!
难道不有愧于班氏吗?”
而后又转身对众人说:“既无志表,此书虽为当代第一,到底也略逊于《汉书》、《史记》。”
所谓的志表,便是《汉书》中的《五行志》、《职官志》、《食货志》、《诸侯王表》、《百官公卿表》等文章。
虽然对常人而言,本纪列传才是史书的主要内容,但那只不过是了解史书中的人物。
想要全方位的了解历史上的社会及制度变迁,就必须读志表。
这也就要求,只有老于典故、洞察社会的高手,才敢着笔修志。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国志》名为志,却不修志表,实在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但能被这样要求的前提,是此外的内容已无可挑剔。
鱼豢公说出这句话,不外乎是说,在本纪、列传的创作上,陈寿已与班、马二人并肩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他们本当刘羡的言语是为师长的美誉,岂料鱼豢公也给出一样评价!
而司马彪则笑道:“鱼公不必如此苛求,看过这本《三国志》,我就算写过志表,又岂敢自夸呢?”
他继而又对陈寿请求道,“还请陈兄让我抄录一份,我好做家传。”
“哪里哪里。”
陈寿当即笑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到绍统兄府上借阅《续汉书》,绍统兄毫不吝惜,直接让我抄阅,对我实在受益良多,如今怎敢不投桃报李呢?”
说罢,就吩咐刘羡道,“怀冲,快去取一套过来,我要赠予绍统兄。”
就连司马彪也如此不吝惜赞美,众人终于开始议论纷纷,以一种更加审慎的态度去直视《三国志》,同时又对夏侯湛的态度更感好奇,不知这位年轻的史学大家会如何表态呢?
众目睽睽下,夏侯湛仰天长叹,他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二十卷书页,对陈寿道:“我听说陈公修史,本想把自己修成的几卷《魏书》与陈公交换,礼尚往来,也好做君子之交。
可现在想来,拙作实在不值一提,就不当众献丑了。”
说到这,他竟走到煎茶的火炉旁,将手中书卷投入其中,纸张瞬时席卷成火光,照亮了院中客人们惊骇的面孔。
随后,夏侯湛当众宣布道:“自今日起,夏侯湛弃修《魏书》。”
这一天,陈寿名动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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