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爱吃,但是她从不劳烦旁人,也不自己花时间与精力去动手,并自动将它们归结为——不爱吃的菜;但若不经过她开口,面前便有削好的苹果、去皮与籽的葡萄,去壳的虾、整块的蟹肉,她自己还是很爱这些食物的——事物也是,生活也是;她从未发现过自己这一特点,仅一周,却被谢择益看在眼里,并看得透彻。
没有了葛公馆那一群大大小小的丫鬟们与诸多名厨,福开森路的生活质量却仍旧未曾降低。
她十分困惑:谢择益这人从小到大应该从未缺过什么。
如今什么都给谢爵士斩断了,他竟自己同时身兼数职:守时的车夫、有洁癖的仆从、叼嘴的厨子,都是他自己;而那个优雅而龟毛的阔少,仍旧是他谢大少。
突然江湖落魄了,她曾一度以为这人过得很凄惨,并本着一点歉疚与同情邀请他住进福开森路;后来突然发现,这人仍旧活得像个贵族,丝毫不见寥落。
稍稍打听,他十分爽快的透露:“工部局巡警月俸三百大洋,我能比他们多拿一点。”
她汗颜。
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薪水是按英镑支付还是按银元支付,标准果然不大一样。
他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有他在,永远不愁没话可聊;聊天永远是开心的,聊完之后,你永远记不得聊过一些什么;该消失的时候,来去如风,一刻也不多作停留,甚至让你深刻怀疑这个人是否曾经来过。
就如照顾她周全,似乎是在敷衍一项事业。
而他敷衍得极为周到,让人觉得似乎真的在一门心思追求一位女士,除了当事人本人,没人看得出丝毫破绽。
她能感觉到谢择益对她是有一点点好感的。
这世道间任何一位绅士见到任何一位稍俱姿色的适龄女性时,这种程度的好感都普遍适用。
毕竟大部分优质男性一见钟情的先决条件是——一位美人,仅此而已。
“本来没什么可窘的,如果有点窘,只是因为两个人都很漂亮”
,但是这一点点窘,道不足以让两人有更多想要介入对方生活的欲望。
对于谢择益,除了这种最普遍适用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以外,更多的是来自他的信守诺言,对葛太太的托付一诺千金,是必定要鞠躬尽瘁鞍前马后,由不得她有一点闪失的;故而也格外上心,也格外小心。
她给过他别的选择了。
他选择更绅士更操劳一些,她犯不着为此内疚。
目前这种程度的关系,她觉得,很好。
谢择益的存在无疑给她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安全,同时也有些许的不安。
她自认自己善于观察,迄今为止她所知的谢择益却仍旧是流于表面的:他这人有着动物性。
自带气场,又进退有度,懂得适时隐藏自己。
你无知无觉之间,他早已将你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八分通透。
剩下两分,感兴趣的,他留给自己闲暇之余慢慢把玩,权当消遣。
他循着你的秉性,自然轻轻松松也将你哄得心花怒放。
或者说,他将真实的自己深深藏起来,只给人看他为人最浮华的表象,你将他猜不透;但你无需愧疚,因为他本性的细致入微,无时不刻都在体贴告诉你:你不了解我,没关系,你也不需了解我。
所以,请放下防备。
随风潜入夜,大约是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被煮的那只青蛙。
——
福开森路里一直是一种宁静却不乏味,而那个周五下午真真的到来,却是带来了真正的热闹。
那天谢择益本打算带她去吃一家匈牙利香橙鹅肝,饥肠辘辘抵达店门口,哪知那家店前一夜被两股势力械斗打得店面俱毁,自然是吃不了。
改主意回家自己烹饪梅腰肉,买好菜到公寓楼下,正巧遇到真真与林梓桐一道向门房打听她的住所。
愈发英挺倨傲的林梓桐,后头跟着个白洋纱旗袍小貂毛,白而俏的薛真真;她则在浅灰毛线长裙外头套姜黄色大衣,跟在一身漆黑军装、手里拎着菜的谢择益后头;四人突然打了照面,楚望与谢择益倒还淡定,对面两人着实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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